功成大半,武衛明此時連一根指頭都不想再動,可是還有最後一步此法才能功德圓滿——借物塑形,化體轉生。
左手結成法印,右手著一方白玉香圓,正是他自幼佩帶,曾為鍾浩與周婉倩定情信物的那一個。這玉香圓伴他多年,濡染靈氣,用做媒 幻化術不須多費法力,所謂剪紙為馬撒豆成兵,有點根基便可做到。
銀光散開,片刻間,玉香圓消失不見,而俏生生在面前的,已是周婉倩。
重生!沒錯,這對她來說已可算脫胎換骨。
周婉倩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武衛明那一頭白髮,她驚呼一聲,奔了過來,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正暴露在烈日之下,伸手攙扶搖搖欲墜的武衛明,流下淚來。
「你……你……」眼前人虛弱的樣子,一看就大大不妙,「你又是何苦……」
他輕笑,反握住她的手,感覺已不再是冰雪般的寒意,而是玉一般的濕潤,「我看起來這麼糟糕?也好……」他點點頭,「從今以後,換你來照顧我好了。」
雖然是說笑,不過他這次全力施法,雖僥倖成功卻也大耗元氣,沒有兩、三年工夫休想完全恢復,那頭白髮更是無法再轉黑,代價不可謂不大。
她含淚重重點頭,別說是照顧,就是讓她立刻捨命,也絕不會猶豫分毫!
對於沂園的所有人而言,永興十年四月十七的這一天,是個永生難忘的大日子。
首先,沂園之上,風雷雲雨足足折騰了兩個時辰,禁地之內更是電光縱橫去,緊跟著,從竹林出來的候爺居然一頭黑髮盡數變白——雖然白髮無損候爺的俊美,反倒平添了幾分邪魅,但望之不免有些心驚。
再來,園裡平空冒出一個女子,在候爺身邊。一身白衣,素面無妝,卻已是天下罕見的美人。
候爺說她姓周,自己卻喚她小倩,笑言是新收的丫頭,只是有長眼的誰看不出候爺當她是心肝寶貝,雖然來歷神秘,卻沒一個人真敢當這姑娘是丫頭。
最後,候爺下了一道古怪的命令,沂園東側的偏僻小佛堂,從今時今日起,每時每刻都要有衛士輪值守衛,一草一木,但有損傷,軍法論處!
自這邊起,眾人便開始習慣候爺身邊多一位周姑娘。她被候爺安排在西廂,距他住的正房只幾步之遙。說是丫頭,卻從不見她做丫頭的事,最多為候爺烹茶倒酒,偶爾繡幾針女紅,再不然就是下廚指點著做幾樣點心,畢竟廚娘也不敢真讓她動手。
多數時間她都待在候爺身旁,讀書賞畫,逗鳥餵魚,候爺興起舞劍,她便彈琴作歌。沂園本就偏僻,遠離俗塵,兩人悠閒度日,頗有神仙裝眷侶的味道。
曾有人大著膽私下去順周姑娘她的來歷,她只是微笑說自己遭逢離亂,路遇候爺,蒙他搭救。
眾人不免猜測,她八成是哪個官宦人家的落難千金,與候爺相識後一見鍾情,說來倒也是一樁蕩氣迴腸的奇情。武府都是聰明人,自然早看出候爺與她的情分,碰見都是恭恭敬敬稱呼一聲「周姑娘」,心裡卻是拿她當未來當家主母看了。
第6章(2)
這一日 ,已是金烏漸落的黃昏時分,湖心亭裡,武衛明懶洋洋地伏在石桌上,正想打個小盹,就聽見不遠處腳步漸行漸近,輕淺有致,不用看都知道是周婉倩,頑皮之心忽起,他索性繼續裝睡。
腳步聲在身邊停下,一隻托盤落在桌上,熟悉的柔軟嗓音響起,「衛明。」
他一動不動,她顯然感到有些奇怪,微微提高聲音,「衛明,起來,不要在這裡睡,會著涼的。」
武衛明繼續裝死,周婉倩覺得不對,伸手推他肩頭,見他沒有反應,她開始著急,用力再推他,「衛明!」這一推,他居然順勢滑了下去,軟軟倒在地上。
周婉倩大驚,「衛明?!」
她撲過去探他鼻息,呼吸平穩,再探脈象,搏動有力,但為何他會突然昏迷?難道是……難道是上次為她移魂終於遭到法力反噬?!
「衛明、衛明!」她叫聲中已隱含哭聲,顫著嗓子叫道:「來人——」
一隻手掌及時掩住她的口,從地上支起身的武衛明當然不能真讓她把待衛招來剎風景。
周婉倩驚魂未定,卻也立刻明白過來是武衛明在戲弄自己,想到方纔的驚惶狼狽,不由一時羞惱,狠狠推開他,「你乾脆一輩子不要起來算了!」
他嬉皮笑臉,再湊上來,「我若真一睡不起,你就不心疼?」一邊說一邊看她難得的生氣模樣,別有一番風情。
她臉色轉白,這話正觸及她心結——自從神魂分離之後,她一直擔心武衛明身上會留下什麼隱患,「你!」她語聲發顫,「你這人為什麼要拿自己開這種玩笑!」
見她臉色,武衛明便知自己說錯了話,趕緊道歉,「我說錯了!小倩,你不要生氣,我真的很好,不用擔心……你再不信,我舞套劍給你看。」
拿他討好的樣子沒轍,周婉倩只得白他一眼,指一指桌子的托盤,「誰要看你舞劍,把這個吃掉。」
又來了!武衛明抱頭,再次深深後悔自己前些天說那什麼「你來照顧我」的蠢話。自那日起,他的飲食起居全被周婉倩一一照管,美人情重當然很好,但有一樣不好,周婉倩對他的那頭白髮深感憂慮,總擔心會有什麼隱患,既沒什麼好法子,只得在食補上下功夫,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藥膳高湯照三餐加宵夜地端來。
她貴為公主,食不厭精,母又常年臥病,因而對此道極為通曉,武府大廚已將她奉為天人——可憐他卻吃得快吐了。不過七、八天,周婉倩好說歹說連哄帶騙至親自下廚做些美味小點,他武大將軍才肯勉強灌下。
果然,武衛明嫌惡地瞟了一眼那一小婉黑紅參雜的粘稠東西,「這又是什麼鬼玩意?」
「茯令血糯粥。」周婉倩諄諄勁誘,「加了何首烏與黑芝麻,對氣血虧損最有助益。」
武衛明假裝聽不到,轉身去垂涎另外三個小碟子,金玉酥、芙蓉餅、佛手千層卷,順手拈起一塊金玉酥扔進嘴裡,「小倩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我看比起御廚也不差。」
周婉倩聽到心上人的誇獎當然開心,但是她可不會就此忘了那碗藥粥,「那你可以把這個喝掉了吧?」
「不要!」武衛明沉著臉給她看,好想偷偷倒進魚池啊!
「一定要喝!」她板起臉,「你要是敢倒掉,以後我就不做任何點心。」
「不用這樣吧……」他苦笑,「我現在是功力大損,虛不受補啊……」
「那至少這一次要喝掉。」周婉倩端起粥碗,送到他面前,「熬了很長時間呢,而且我還特別加了楓糖,不會難吃的。」
歎口氣,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來,不忘惡狠狠地強調,「最後!這絕對是最後一次!」
她笑吟吟地看著他,這話每天要聽三四次,哪次是真的。
沂園裡,這樣的濃情蜜意,讓簡單的生活一下子有了不一樣的溫暖與光彩,對於寂寞四百年的周婉倩來說,幸福,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
轉眼間已過了近十日,兩人的清閒日子過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大早起來,武衛明便去練武,周婉倩獨自在園中欣賞花木。端午漸近,園裡石榴含苞,早開的已微吐紅萼了。
她正思忖著再制些新鮮點心,武衛明已找到這來。
他看看四周,笑著說:「這石榴花不夠好看,來,我和你去瞧那海棠」
周婉倩輕輕點頭,自從神魂分離那日起,出於一種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理,她一直不願去看那株海棠,不過,武衛明要去,她自也不會違拗他。
兩人漫步走去,穿廊過亭,繞樹穿花,待望見牆角飛詹,觀音堂已到。佛堂前後共有四名待衛值守,看到武衛明與周婉倩,趕忙行禮。
兩人進入佛堂,仰望觀世音塑像,周婉倩拈香敬拜,此時,一對蝴蝶翩翩飛進,繞著兩人起落舞動。周婉倩看得呆住,這蝴蝶壽命不長 自在地遨遊天地,念及自己,羨慕之心頓起,轉眼對著菩薩輕聲禱告,「若有來世,但願做一隻蝴蝶——」
「等等……」武衛明趕緊打斷她,「你先不要亂發願,我可不要做什麼粉蝶青蟲。」
周婉倩睨他一眼,「我做我的蝴蝶,你要做什麼,我可管不著,或許做了只賴皮猴子也說不定。」昨天晚上他偷偷將藥倒貓食盆,被她逮個正著。
「猴子也比蝴蝶好啊!」武衛明從善如流,也跟著點了一炷香敬上,「菩薩保估,來世我武衛明若是只公猴,便讓小倩做只母猴吧,成雙成對出入山林倒也逍遙快活……哎喲!」他被紅著臉的周婉倩擰了一下。
「菩薩面前,你正經點成不成?」
「這怎麼是不正經。」他一臉正色,「總之,我若是公猴,你就是母猴;你若是漁婆,我就是漁翁;我是樵夫,你便便 做山妻;你是……哎喲喲,不要掐了,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說,我才替你講出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