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了嗎?那就好。
他可以安心,品嚐自身的惆悵,在愛情裡,繼續孤獨。
再隔一天,他下班回來時,半掩的安全門內傳出爭執聲,他停下找鑰匙的動作。
她不是說沒事了嗎?
來不及迴避,失控的音量已傳進他耳裡。
「我是有其他人,那又怎麼樣?你自己也乾淨不到哪裡去!」
「不要拿我跟你比,我沒有你那麼髒!」
「是嗎?」男人哼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二十歲就墮過胎,誰曉得這幾年下來你為多少男人拿過小孩!」
心房一陣重擊,徐靖軒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按住心臟的地方,無法發聲。至今才知道,有一種痛,是說不出來、也無法形容的。
他步伐僵硬地走上前,推開安全門——
「我本來不想說的,是你要自取其辱!早就爛到不行了,有什麼資格要求我!」男人推開她,她沒能站穩腳步,額心撞上樓梯扶手,重重跌坐地面,他不曾回頭、不曾關切,與徐靖軒擦身而過,獨留下她。
她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像尊石雕,動也不動。
徐靖軒上前,扶起她。
「是不是……錯過一次,這輩子就永無翻身之日了?」她好茫然,抬起乾澀的眼眸。
這些年下來,類似的話她已經聽得夠多、承受夠多相同的傷害,已經沒有眼淚,也哭不出來了。
一瞬間的痛楚,穿透心扉。他收緊臂膀,牢牢地、心痛地抱緊她。她流不出的淚,自他眼眸流淌。
她待在他房裡,木然地坐著。
徐靖軒找出醫藥箱。樓梯扶手突出的部分刮傷了她,幸好傷口不深,他先拭去額上的血跡,再仔細替她消毒、上藥、包紮。
「我要回去。」她面無表情地說。
「在這裡,你同樣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他不要在這個時候,放她一個人在角落,孤獨地流淚。
「我想砸光所有看得見的東西。」
「那你就砸。」他不會阻止。
「我想揍人。」
「你可以揍我。」
兩行清淚靜靜滑落。「徐靖軒,你是渾蛋。」
「我是。」他不否認。她是這世上最有資格這麼罵他的人,他對她做的,何止是渾蛋而已。
他溫柔嗓音的包容,換來她急湧的淚水,她掄拳朝他揍了一記。「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對不起。」他低低道歉。
第一拳揮出去,就再也停不了,她一拳又一拳,落在他肩膀、胸口。「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你知不知道我多努力想談好一場戀愛?每一段戀情,都好用心、全心全意對待對方,但是結果呢?從你到最後這一個,誰又真的珍惜過?我只是想要有個男人真心愛我而已,有這麼難嗎?我自認自律自愛,但是因為我犯過錯,所以我活該被背叛、被當成玩玩就好不必認真的女人?!人是不是永遠不能犯錯?一次年少無知,一輩子就被否定到底……」說到最後,她趴在他肩膀痛哭失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好抱歉,宛心……」他抱牢她,一遍遍吻去她臉上的淚水,一聲聲歉語。
「有的時候,我真的好恨你……」她哽咽泣喃。
他是她付出得最深最重的一個,到頭來,也傷得最深最重,那道傷口,直至今日仍疼痛著,午夜夢迴,還會哭著喊他的名字醒來,然後抱著另一邊沒有他的被子無聲哭泣。
年少時,她不懂,那麼深地愛一個人,那個人卻沒有辦法同等回報?
三十歲後的她,還是不懂。
她永遠只能得到傷害。
傷到最後,連她都自我懷疑,她是不是真的那麼差勁?那麼不值得愛?否則為什麼,男人總是不珍惜她……
她哭了很久,在他懷中一股腦兒地宣洩出積壓多年的傷痛與淚水,他始終沒放開手,牢牢將她圈抱住,陪著她無聲落淚。
那一夜,她在他懷中入睡,而他,一直沒有鬆開環抱著她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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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醒來,已看不見她的人。
後來遇上,她笑著對他說:「那天很抱歉,我有些失態。還有,謝謝你。」
「你——我是說,你們……」
「分手了。」在他無言的凝視下,她笑笑地說:「你放心,又不是第一次失戀,我沒事。」
所有失控的情緒,收拾得乾乾淨淨,臉上笑容完美得挑不出一絲異樣,彷彿真的雲淡風輕。
但是他不相信。
她哪一次不是笑著跟他說沒事?可是結果呢?她的笑跟面具一樣,隨時都可以掛上去,他已經被騙過很多次,再也無法被她的笑容安撫。
而後,他每晚都來按她住處的門鈴。「去我那裡還是你要讓我進去?」
她不只一次告訴他:「我不會想不開,你不用這樣守著我。」
「我知道。」他只是不想在她難過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只是想陪著你。」
「你以為你能陪到什麼時候?」
「到你不再需要。」真的,只要她身邊還有位置容納他,他就不願走,除非——她不要。
果然……是在贖罪嗎?張宛心苦笑。
「我那天說的是氣話,你不用放在心上,你沒欠我什麼。」是她挑男人的眼光出問題,與任何人都無關,他不需要背負什麼道義責任。
「那就當是一個普通朋友的陪伴。我租了DVD,還烤了你喜歡的小餅乾,一起過來看?」
他的提議太誘人,於是她向心裡的渴望屈服了。她真的怕了一個人挨過看不到盡頭的漫漫長夜。
他們一連看了兩部片子,徐靖軒起身要換片時,察覺她枕在他肩上睡著了。
她睡得好熟。
他放柔了眸光,放任壓抑在眸心的深沈情戚流洩,指尖輕撫過她細緻的眉型、臉蛋,還有他曾吻過無數次的柔唇……
有多久沒這樣看著她睡著的模樣了?
她像個孩子似的,睡著時特別缺乏安全感,眉心總是不安地輕蹙,懷裡、手中一定得攀握住什麼,才能安心。
他探手取來遙控器關閉螢幕電源,動作輕柔地將她移入懷裡,如過去那般挪出一手讓她握著,她這才舒開眉頭,唇畔逸出一縷帶了點孩子氣的笑意,嫩頰朝他胸膛蹭了蹭,依偎著安心陷入更深沈的睡眠中。
鑰匙轉動鎖孔的聲音響起,徐曼儒進門時看見客廳這一幕,呆了呆。
對了,今天是週末,徐靖軒想起。
懷中人兒蹙了蹙眉心,被鑰匙的聲響驚擾,他噓了妹妹一聲,要她動作輕一點。
徐曼儒足足發了一分鐘的呆,才回過神來。
「她、哥,你——」他交女朋友了?什麼時候的事?
那張半掩在他懷裡的容顏並不陌生,那麼美的女人看過一次就會記得——啊!隔壁那個剛搬來的美麗芳鄰!
她後來遇到,對方跟她打招呼,喊了一聲『曼曼』,她還在想說——搞什麼,我跟你有那麼熟嗎?
然後她說:「想不起來了?我是張宛心。」
她後來想了很久,終於想起那是哥哥初戀女友的名字……
徐靖軒看出妹妹有滿肚子疑惑要問,示意她稍安勿躁,輕輕抽出被握住的手,將懷中沈睡的人兒抱進房,拉好被子,這才退出房門。
幾乎是他一抽身,張宛心就醒了。冰冷空泛的床被,她總是無法睡太久。
赤腳踩在地板上,那涼意令她打了個冷顫,她靜悄悄地扭開門把,聽見曼曼的聲音。
「你們復合了?」
「沒有。」他說。「她剛失戀,心情不太好,你跟她講話溫和一點,不要像以前那樣凶巴巴的。」
「她失戀關你什麼事啊?又不是你害的。」她回嗆。還要她遷就,現在是失戀最大是吧?
「真的不是我嗎?」徐靖軒溫溫地回了這一句。「曼曼,你自己摸著良心說,你真的不認為,我把她害得多慘?」
「……」她啞口無言。
「我有多對不起她,你不會不曉得,就算是為了我,請你對她好一點,難道不行嗎?」
「……你這樣說,好像因為你虧欠她很多,不管她想怎樣,你都會任她予取予求就是了?」她悶聲低噥。
「我會。」他堅定回答,毫不遲疑。
在他回房前,張宛心輕巧地躺回床上,閉上眼睛。
不一會兒,開門聲響起,她可以感覺他來到床邊,正凝視著她。
她側過身,面向外頭蜷睡,過了一會兒,後方的床位微微下陷,溫暖的熱源由身後貼近,他張臂摟住她,密密將她圈在懷抱之中。
他沒有忘記,找到她的手,掌心貼著掌心,十指纏握,不教她連在夢裡都慌張找尋、孤單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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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裡,張宛心正在烹煮晚餐,而外頭的徐靖軒埋頭聚精會神地審稿。
最近稿量暴增,加上有個同事離職了,多出來的工作量得帶回家來處理才消化得完。
他明明很忙,還是每天來找她,帶著處理不完的工作來按她的門鈴,看得出來他真的很不放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