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好像有人在觸摸她的身體,翻開她的眼瞼,以強光照射著。
她反射性地眨著眼,振動著密而長的黑睫毛,迷迷濛濛地看向前方。她的視覺很模糊,看見的只是一片米白色,還有一盞金色的東西……是吊燈。
視線漸漸好轉,剛才包圍著她的那片黑暗也不再吞沒她了,她看到一絲金黃色的陽光映照在她眼前的天花板上,這種情景令她覺得很溫暖,把恐懼的成分都趕走了。
「想不想喝水?」楊仲康問著攸然轉醒的地,眼神落在她乾澀的雙唇上,如果不是發著燒、缺乏水分的話,這雙唇一定是艷得動人魂魄。
她困難地轉動不聽話的脖子,為了尋找對她說話的人。最後,她終於在左方找到一位微笑的男人,他長得斯文、好看,令她覺得很舒服。
那位斯文的男子伸出臂膀,將她扶坐起來,又替她在背部墊好柔軟的枕頭。
她痛苦地微皺柳眉,叫她多動一寸簡直是要她的命,在靠上枕頭後,她吁了口氣,稍展笑顏。
「阿山,去倒水。」沈浩開口,她都尚未回答,他就已經替她決定,語氣低沉、冰寒。
「是。」
她尋到最後開口的男人,他很年輕,比那位斯文的男人還瘦矮些,沒多停留,他黝黑的身影已經奔出門外。
在房門邊,她找到另一個高大的身影,他一半的身子隱沒在陽光的陰影下,露出來的另一半身體卻夠嚇人的了。他的體型比斯文男子高了一顆頭、壯了一倍,借由這種體格的優勢透露出他的不屈、冷漠,和不容忽視的危險訊息。
他的臉肯定不能歸類在英俊型的,「英俊」兩字用在他身上格格不入,那太溫和了。他的五官太剛毅、太傲視一切、太冷酷……以致她忘記收回目光,而一直沉迷下去。
直到她發現他勾起眼眸,定定地看進她的雙眼,她才慌張地收拾起心情,低頭看著白色的被單。他深幽的眼神好寒冷,令她神經繃緊,他和那名斯文男人有著天壤之別,一個令她覺得舒服,一個教她心跳加速。
沈浩對於別人的害怕似乎已習以為常,他任隨她躲避。令他注意的是她頭一低,瀑洩於後的長髮映上陽光,綢緞似的反射出許多光亮。他凝望數秒後便調離目光,當作什麼也沒注意到,當作自己毫不驚艷。
他厭惡楊仲康看她時的眼神,厭惡他對她的體貼溫柔,厭惡她不逃避楊仲康的凝視……不知道為什麼。不過,他把這些反應隱藏得很好。
阿山再度推門進來,將水杯遞給楊仲康,讓他餵她喝下去,沈浩則一直站在那裡旁觀。
喝下水、喘了氣,她才發現自己全身發燙,頭也脹得發暈、發痛。
「謝謝。」她道謝,向一群自己素未謀面的人致意。「你們——」她又啟口。
他們是誰?這裡又是哪裡?她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天地萬物都變了呢?
用不著她說完,楊仲康從她充滿疑問的美眸中讀出她的心事。「我是楊仲康,是個醫生,那是沈浩和阿山。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她突然住口,「我是……」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是誰?她叫什麼名字?她自問著。更糟的是,她根本想不起在她睜開眼之前所發生的任何事,包括她住在哪、她的父母、她的生日……
楊仲康回頭和沈浩交換一個眼神,他早說過她的腦部受損極大,看來她是喪失記憶了。
「我不知道。」一種傍徨無助的感覺襲向她,使她的眼眶濕潤了。滿腦子空白的她好像個沒有過去的孤獨人,這令她感到駭然。
「別哭,」楊仲康遞了張面紙給她,「你從懸崖上摔下,受了不小的傷,是沈浩路過時撞見救了你。你的右腳受傷,我已經替你處理好,打上石膏,過陣子就會康復,你不用擔心。而你撞傷了頭,我還要再作些檢查、治療,目前看來——」他把她受傷的經過簡略說明,但卻故意不提起她被人追殺的事。
「我失去記憶了。」她替楊仲康說完。好像是自然養成的習慣一樣,她交疊著雙手,玩著右手中指上的冰涼東西。
「嗯。」楊仲康抱歉地點頭,她盛滿哀愁的雙眼令人心疼不已。
「你訂婚了?」這句話是從較遠的地方傳來的,是她的救命恩人沈浩所問的。
「呃?」他突然打破沉默就教她夠吃驚的了,更何況又投給她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順著他深沉的眼神,她注意到自己右手上發光的贊戒。「我……不確定。」她拔下那枚戒指,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貼切。這的確像個訂情信物,但也許只是她買來戴好玩的……天啊!愈想她的腦袋愈空白。
仔細觀察這戒指,她在戒指內側發現一行字,「For小薇。」她輕輕呢喃著。
「小薇?」楊仲康接過戒指,盯著那行字好一會兒。「看來你的名字是小薇。」他笑著說。
小薇……她喜歡這個名字,聽起來很順耳。但令人失望的是,這個小名並沒有喚回任何記憶,她更想不起來自己有什麼未婚夫或情人。
疲憊地閉上雙眼,她以手捧住纏滿紗布、快要爆炸的頭。她是小薇?她失去記憶?這是怎麼一回事?
「躺下來休息吧。」楊仲康扶她躺下,心中難受地歎著氣,想像得到她心中有多麼痛苦。「等你睡飽了、燒退了,我們再研究這些事,好嗎?至少現在我們知道你的名字,不再是一無所知。」
她能說不好嗎?小薇閉上眼睛時,眼角滑出一滴淚。
「走吧。」楊仲康向沈浩和阿山說著。
最後退離房內的沈浩盯著擱在床櫃上的戒指,有些難以控制心浮氣躁的感覺。他花了許多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阻止自己上前為她拭淚。
第三章
豬仔手裡端著一個托盤,盡量小聲地退出小薇的房間。
他直接走到陽台找沈浩。
「沈哥,小薇小姐不吃飯,她說她吃不下。」他向沈浩報告著。
沈浩抬起頭來,將手邊那疊搜集來的資料擱在一旁,沒有特別反應地看著豬仔。
「她不餓就算了,讓她多休息。」丟下一句話,他就又開始方纔的閱讀工作。「她燒退了嗎?」這句攝氏零度的關懷輕輕、低低地從他嘴裡逸出。
「還沒,還是在三十九度左右。楊醫師替她打了點滴後,她的體溫才從四十度退下來。」
「嗯。」沈浩的唇仍緊緊地抿著,對豬仔的話只表示聽到了,卻不表示任何意見。
「楊醫師說她的病情已經漸漸穩定下來,只要多補充營養和水分,高燒應該會慢慢退下來。」豬仔知道沈浩已經表現出興趣缺缺,但他仍沒移開,依然繼續報告著。
「嗯。」沈浩從眼角瞄到豬仔的欲言又止,「你還想說什麼?」他散發出來的領袖氣質只教人敬,不教人畏,他向來也十分重視弟兄們的意見。
「沈哥,小薇小姐今天滴水未進,我端進去的早餐、午餐也原封未動——」
「她什麼都沒吃?」沈浩的視線終於從一堆文件中調離。「她想餓死自己嗎?」他的語氣中還有一絲氣憤。丟開手上的東西,沈浩跨著大步走進屋內。
「沈哥——」豬仔端著托盤,連忙追在他身後。
沈哥怎麼會那麼生氣?小薇小姐已經虛弱得可憐,她禁不起任何驚嚇的。
「沈哥!」為了追上沈浩,豬仔已經開始小跑步了。老天爺保佑,小薇小姐只是不吃飯而已,沒理由找她拚命呀!沈哥剛才驟變的表情比要找人決鬥還兇惡,唉!他只是想叫沈哥去勸勸她,不是要他去處罰她的!
***
「轟——」
小薇從噩夢中再度驚醒,又是那個墜崖的夢,她雙手緊抓住床單,發現自己全身都是冷
那不是場噩夢,是她僅剩的記憶。
楊醫生說過,她這身傷是因為墜落山崖得來的,可見這個反覆出現的畫面並不是幻夢,而是真真實實發生在她身上的事。
為什麼她什麼都記不起來,偏偏只記住這個恐怖的片段,教她想忘也忘不掉?這是種折磨嗎?
她睜大雙眼,縱使頭暈難受,仍不肯閉上眼睛休息,怕一閉上眼,那個恐怖的畫面又會重新席捲她。
她寧願靜靜、清醒地聆聽著窗外的海潮聲……屋外一定有著一片大海。如果她起得了身,一定會奔出去看看它,解放一下悶透的心情。
正當她的心漸漸被規律的海浪聲安撫下來時,房門被粗暴地推開。
飄得遠遠的思緒被猛然拉回,出現在門口的黑影子令她倒抽口氣。
「沈哥,沒必要這麼生氣嘛!」方才為她送飯進來的豬仔又出現了,他慌忙地抄過沈浩,將托盤放在床邊的桌子上,好騰出手隨時解救小薇小姐。
生氣?小薇困惑地望著沈浩。為什麼要生氣?她做錯什麼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