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阿山的問題,沈浩不知道如何回答,也沒心思去應付,他只是重複吼著:「楊醫師呢?」
「怎麼了?」楊仲康在裡面聽見他的吼叫,連忙奔到門口。
不用沈浩解釋,楊仲康已明白自己該做的事。
「把她放到醫療室。」探完她的脈搏後,他迅速下著命令。
在窄小、但設備精良的醫療室中,楊仲康仔細檢查著她身上各處傷勢。
「知道她的名字嗎?她是怎麼弄成這身傷的?」
「她失足墜入山崖中。」至於她的名字,沈浩以搖頭代替回答,她只是他「撿」回來的落難女子。
此時小小的醫療室中擠滿了人,讓忙碌的楊仲康深感礙手礙腳,他忍無可忍地下著逐客令,「你們先出去等,去吃你們的晚餐。沈浩,把自己弄乾,我今天已經夠忙了,不想再看見有人病倒,知道嗎?」
出去之前,沈浩忍不住回頭看手術台上的她,然後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
「你確定自己沒有煙癮?」楊仲康推開陽台的門,半消遣、半正經地問著吞雲吐霧的沈浩。
也只有沈浩會在足以凍僵人的冬夜裡跑到外面「乘涼」,有時候楊仲康甚至懷疑阿浩的身體結構是否和常人相反,他常做一些極傷身體的事,卻很少看過他生病,幾乎沒有。
楊仲康的聲音喚醒了兀自想得出神的沈浩。
一如往常,沈浩沒有多費唇舌去回答一個不甚重要的問題。他從來不對任何事物上癮,就算他有煙癮,他也能輕易戒掉。
「她怎麼了?」他關心的是這個。
將抽到一半的香煙丟到地上,用腳尖踩熄,他毫不眷戀那種味道。
楊仲康整個人癱進沈浩身後的竹椅中,大大地舒展緊繃一整天的筋骨。下午是阿國他們,晚上又來個「落難美人」,害他到現在還沒能好好喘口氣、吃頓熱飯。
不過,面對沈浩噴火的眼神,他還是趕緊回應道:「她如果還沒脫離險境,你想我會有閒情坐在這裡嗎?幸運的,她身上的骨頭除了右腳外,其餘皆安然無事。我替她的右腳打上石膏,過一陣子就沒事了,」楊仲康盡量省略一堆費詞,把女子身上的大傷都說成小傷,省得沈浩操心。「不過,她頭部所受的傷不小,目前仍昏迷不醒,我無法確定她腦部的損害嚴不嚴重,現在唯一能做的是想辦法讓她的高燒退下來,等待她清醒過來。」
雖然沈浩對他後來這串話只是微微點頭表示聽見了,但楊仲康敢發誓,他看見沈浩眼底閃過一抹擔憂,這對平時冷冷冰冰的阿浩來說十分反常,令人吃驚。
阿浩為什麼會特別關心一名陌生女於?他應該不會眼花、看錯呀……
「我叫阿山挪出他的房間,讓給她休息。」
「嗯。」沈浩應了一聲,表示贊同。
不尋常、太不尋常了!「阿浩,」楊仲康站了起來,和沈浩面對面。「你真的不認識她?」
沈浩被他一問後,眼中殘留的關心消失、淡去,也驚覺到自己的反常行為。
沈浩搖搖頭,「我無意間發現她被阿四追殺。」
「阿四?!」他沒聽錯吧?楊仲康的音調不自主地提高了八度,是不是他今天太累,造成視力和聽力的退化?「宋珍的秘密打手,阿四?」
阿四是宋珍的忠實手下,這是邵家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的事。在邵家擔任醫師多年,楊仲康當然清楚這環關係。
就是因為扯上宋珍,這個消息才會像顆原子彈般駭人。
宋珍和邵大夫人不一樣。正室楊明華是個性情溫和、待人十分客氣的女人,她從來不插手管幫內的雜事,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打理丈夫的家居生活上,前幾年還常飛到美國探望她的女兒,這些年來回為健康狀況變差,只好留在台灣。
而二姨太宋珍呢?外表上年輕漂亮,但內心卻是老練陰險。心機頗重的她一天到晚就忙著算計如何取代楊明華在邵家的地位,訓練她那刁鑽的女兒去討好父親的心。這個心毒如蛇蠍的女人手段十分狠辣,只要有人惹她不開心,她便會買殺手去解決掉那個人。而她所請的殺手便是阿四。
問題是,那名看起來清純絕塵的小女人怎麼會惹上宋珍?她看起來似乎是個清清白白、什麼都不懂的大學生,怎麼可能卯上邵家最陰狠的人?
「一定是你搞錯了。」楊仲康沉思一會兒之後,便肯定地下結論。這一定是個誤會,很有可能阿浩在視線不良的情況下認錯了人,這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我看到他的車牌號碼,」他的結論很快便被沈浩推翻。「是宋珍的座車。」
「阿浩,我們目前的情況已經夠糟了,邵震成派左少強綁架巧妍,又在道上放話誰能抓到我們便有重賞,讓我們陷於寸步難行的困境中。而現在你又介人宋珍的恩怨裡,誰知道她是哪裡犯到宋珍——」
「我以為醫生會比平常人有良心,想不到你這麼貪生怕死。」沈浩打斷他的話,把話說得很重。
「該死的!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楊仲康繞到正要轉身進屋裡去的沈浩面前。他總有一天會被沈浩這種一開口便傷人的個性氣死。「我想說的是,她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女子,你可以行俠仗義,冒你的、或我的生命安危去救她,但你底下弟兄的安危呢?在這種非常時期不適合逞英雄,你明知多一個敵人對我們的殺傷力有多大。」
沈浩聽完這串話後仍是面無表情,他又露出貫有的死沉眼神看向楊仲康。
「你……」楊仲康真想撕下他那張什麼都無所謂的臉孔。「算了,算了,反正人都救回來了,我還在這裡浪費口水,和你這尊石像爭辯什麼?」他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投降了。也對,這場麻煩已經惹上了,多說又有何益?
只不過一向把弟兄的安危擺在首位的阿浩,現在怎麼還能問心無愧地面對他?
是不是自從和邵家幫為敵後,阿浩認為凡是邵家的敵人就是他們的朋友,因此才認為救那名女子是他們的責任?
是嗎?就憑著這份「責任」,讓一向眼裡只有他身邊的人、對其他一切都無動於衷的沈浩破例救了她。
就憑著這份「責任」,讓一向將情感掩飾得很好的沈浩失去自製?
楊仲康望著逕自走進屋裡的沈浩,找不到任何完美的理由來解釋沈浩今晚的行為。
***
沈浩站在床畔,凝視著昏睡的人影。
外面的雨勢漸漸轉小,四周也愈來愈死寂。
她的臉色雖然仍是十分蒼白,但比起之前嚇人的死灰好太多了。
她身上蓋的棉被滑掉一半,沈浩直覺地伸手拉高她的被子,直至觸碰到她的髮絲才停止。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然後硬生生地收回。
之前她滿身都是血和汗泥,所以他一直沒有機會看清楚她的臉孔,現在端詳之下,他才發現即使額頭捆著紗布、頰上佈滿擦傷,她細緻的五官仍深深吸引著別人的目光,令人不知不覺地沉迷下去。
她有型的唇瓣帶著些許性感,也帶著小女人的溫柔,而彎彎、長長的黑睫毛則引人遐思,同時也包含著一絲俏皮和淘氣……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是因為她的美色而救了她嗎?沈浩望著呼吸平穩的她,心底響起這個問號。
不,不可能。決定救她、開槍阻止阿四時,她已從山崖墜落,黑夜之中他根本沒看清楚她的長相。
他救她是因為……不因為什麼,開槍似乎是一個反射動作。他也不清楚自己當時在想些什麼,那時認為救她似乎是他的責任,似乎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所以根本沒考慮就開槍。
但是為什麼他會做出如此衝動的事?剛才楊仲康提起時,他才驚覺自己的確做出一件糊塗的事。他發過誓,今生今世要盡一切力量保護弟兄們,直到大家安全脫離邵家的威脅,而今天為何會為了解救一個陌生女子而忘記大家的安危?
是因為惻隱之心嗎?他從來便不是個「俠客」,更不熱心助人,習慣了冷眼旁觀身邊的一切,不曾做過像今天一樣愚蠢的事。
沈浩抬頭,將目光調到窗外的沙灘上。
等到自己眼底的情感冷卻,變回正常的沈浩,他迅速離開她的房間,決定不再失去控制……
***
下午海邊的氣溫升高許多,經過昨晚那場雷雨之後,天地間似乎變得更清朗了,暖暖的冬陽也高掛在天空,一掃昨日的陰霾。
阿國等人的傷都好了許多,畢竟大家在道上混也不只一天、兩天,受點小傷算是家常便飯,習慣之後,傷勢通常好得比平常人快。
平時負責打理大伙三餐的大廚豬仔正在廚房中忙碌著,為了犒賞阿國他們,他決定晚餐加菜,以往煮來煮去都是那幾道菜的他忙著鑽研食譜,發明新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