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冬夜。
天空陰暗的雲層低低地籠罩著這片狀似安詳的大地,沉悶的氣息令人有種暴風雨前的寧靜般的感受。
潮濕、寒冷的北風猛烈地掠過四周,冰凍般的寒意滲透了所有具有生命力的動植物。
無人的公路上出現一輛黑色的重型機車,跨坐在機車上的是面無表情的沈浩。
他散亂的長髮飛揚在冷風中,看似狂傲又滿不在乎。昏暗的路燈照射下,他緊抿的薄唇和深鎖的眉透露出慣有的氣勢,殺氣騰騰,令人心驚。而他深幽的眼眸陰沉地閃著冷光,沒有任何情感,隱藏著所有心思。他這種漠然有著噬人的力量,剛毅的外表下有著一顆更冰冷的心。
奔馳著的他沒有被冬夜的寒意侵略,並不是因為他身上穿著的那件黑色皮外套,而是因為他是個沒有感覺的人。
呼嘯過那段彎曲的公路,他駛入一條筆直的私人馬路。路的盡頭是幢高大、氣派的山莊,建築風格有如中古世紀的城堡。
山莊的入口設有警衛室。路經警衛室時,他稍緩下車速,等待警衛替他開啟鐵門。
「沈哥,」警衛必恭必敬地向他打招呼,「邵先生在竹院涼亭裡等你。」
沈浩沒有回話,只是毫不猶豫地催快油門,往警衛口中的「竹院」騎去。
這棟氣派的山莊就是神秘、戒備森嚴的邵家莊,也是沈浩多年以來的家。
他對於山莊裡外優雅的風景早已麻木,從來不存有一絲喜歡,因為這些虛假的偽裝背後有他最厭惡的黑道恩怨,是他長久以來計劃著要脫離的環境。
抵達竹院後,他跨下重型機車,沉著地走向涼亭中的老者。
涼亭內有兩個人,一個是安坐在石椅上抽著名貴雪茄的老人,他年約六十,全身上下散發著凌厲的領袖氣質。老人身後是名年輕壯漢,年紀和沈浩相仿,三十出頭,他黑亮的短髮梳得服帖,粗獷的臉上透露出暴戾之氣。
「阿浩,你來啦。」邵震威口中吐著白霧,指指對面的石椅。「坐。」他刻滿歲月風霜的臉上掛著一絲難得慈愛的笑。
「邵先生。」沈浩向他點頭示意,並沒有坐下。
邵震威捺熄雪茄,沒有被沈浩的行為所激怒。
他非常瞭解沈浩的硬脾氣,這也是他處心積慮栽培沈浩的原因,因為只有沈浩才配做未來邵家幫的老大。
名義上,他是沈浩的養父,可是沈浩卻從不肯喊他一聲「爸」,總以「邵先生」這種疏遠的名詞來稱呼他。
「你和你那幫兄弟怎麼啦?在和我鬧什麼彆扭嗎?為什麼一個個都撤離山莊了?」面對愛子和屬下的反叛,邵震威竟然還能平心靜氣地詢問沈浩。
「我們已經決定離開邵家幫。」沈浩直接、不隱瞞地回答。
「就這樣?一點商榷的餘地也沒有?我辛苦地把你栽培長大,而你對我的回報卻是這個?我還以為你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他想利用沈浩重情義的弱點來挽回僵局。
天空下起毛毛細雨,濕濕悶悶的空氣瀰漫著,沈浩定定地望著邵震威,「我認為自己該報的恩、該還的情已經都償還了。」
的確,為了保護邵震威,多年下來他身上遍佈刀傷、槍傷,甚至燒傷。邵震威在三十多年前的街頭抱回他,救了他一命;而他也為了報恩留在邵震威身旁多年,為了邵震威瀕臨死亡邊緣無數次。這樣他們應該算扯平了吧?
可笑的是,沈浩這輩子活著似乎就為了報恩、償還人情債,不曾為自己好好活過。
除了邵震威,那群隨著他出生入死、和他肝膽相照的弟兄們對他的情,他仍未還清。
但是他欠得最多的不是邵震威,也不是他的弟兄們,而是三個和他最親近、最像家人的弟妹。自從就讀同一所小學的他們糊里糊塗地闖進黑巷,解救了奄奄一息、負傷纍纍的他後,他這輩子就和他們分不開了。
那時還是個小毛頭的阿傑竟然有能力說服他那一板一眼的老爸,讓個受重傷又來路不明的人暫住在杜家。他受傷的那段期間,不只阿傑、阿庭和妹時時在他身旁守候,他們三人的家長也待他有如己出,這是他在邵家無法得到的。因為這份情,他暗自擔下保護他們一輩子的責任。但這個擔子並不像其他的那麼沉重,卻有如甜蜜的負擔,教他挑得心甘情願。
「好,既然你認為你已經不欠我任何情了,那你就走吧。」邵震威不怒不笑,多年歷練讓他沉穩內斂。「而你現在也切斷我們之間的感情了,這之後我對你將如對外人一樣,沒有包庇、沒有留情。你懂嗎?」
沈浩明自他的言下之意,點點頭,深深看了邵震威一眼——以後他們就是水火不容的敵人了。
沈浩離開竹院,離開邵家山莊,離開這山郊。
但願他也能如此離開黑道的恩怨。
「少強,」邵震威叫著身後的手下,「我要你派人……」他交代著。
「是。」左少強接過命令。他覬覦沈浩在邵家的地位已經很久了,這回他絕對不會放過能整垮沈浩的機會。
邵震威無語地凝望著涼亭外的雨,他並不希望將阿浩整垮,畢竟他對阿浩仍存有一份親情和激賞。他只是希望能逼兒子回頭……
第一章
「張媽!張媽!」宋珍氣急敗壞地叫著,她快受不了這種噪音了。
「二太太,有事嗎?」矮矮胖胖的張媽關掉吸塵器,回應著打扮光鮮美艷的邵家姨太。
「沒事還會叫你嗎?」宋珍口氣極差地罵著,隨手拿起溫熱的人參茶喝著。「你別再吸地板啦,家裡夠乾淨了!還有,把那些裝潢工人統統趕出去,他們敲敲打打的,快把我給弄瘋了。」
她嘴巴不停地指示著管家張媽,手邊還拿著粉餅補妝。
說起來,宋珍也算個美麗的女人。她已經四十好幾了,但還保持著窈窕的身材,成天打扮得年輕冶艷。唉!沒辦法嘛,當二姨太的人就要有自知之明,什麼名分、財產、地位都是夢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盡一切方法套住邵震威的心,如此一來她仍會有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可享。若是忘了打扮、缺少這副好身材,恐怕她這姨太會被一腳踢走。
她年紀輕輕就跟了震威,當了他的二房,說實在的,她真是沒面子!那時就是盼望能替他生個兒子,這樣一來,她才能比過正室楊明華。沒想到她還是和楊明華一樣沒用,只能替他生個女兒。
還好他的思想也不至於太過迂腐,仍是滿疼莉雯這個女孩的。
「可是先生交代大家要把大小姐的房間裝潢好,把四處打掃乾淨,」張媽為難地提醒宋珍,「大小姐明天晚上就回來了,所以——」
「所以、所以!煩死人啦!」宋珍按摩著自己的太陽穴,她遲早會被這些噪音弄瘋的。
平常就一塵不染的山莊在邵震威的一聲令下,所有人手都忙著將再乾淨不過的屋子打掃一次,而且他還特別聘了室內設計師來裝潢邵家大小姐——邵薇的房間。由此可見他多重視這件事情。
「哼!」宋珍不服氣地冷哼著,就是看不慣大伙為了迎接一個二十六歲的小丫頭而忙得昏天暗地。
「媽,又有什麼事犯著你啦?」才剛踏進家門的邵莉雯聽見宋珍的冷哼,微感好笑地走近她。
邵莉雯是個剛從學校畢業的社會「新鮮人」。說到她的「新鮮」,高雄市街頭恐怕沒幾個人能比得上她。
先是那頭挑染成黃色的狗啃短髮,再來就是雙耳那排耳洞……更別提她暗紅色的亮妝,低胸、露肚的上衣,和她那件超迷你的皮質短裙。
「你穿這樣不冷嗎?」宋珍不敢相信女兒竟然在寒冬穿著一套這麼暴露的衣裙。
「還好。」邵莉雯大搖大擺地坐在沙發上。「他們又在忙『大工程』啦?」
暫時撇開她驚世駭俗的裝扮,邵莉雯也遺傳到母親的美貌,只可惜她們的美麗太艷了些,給人一種刻薄尖酸的感覺。
「你看呢?我快被他們煩死了。」
「張媽,我的下午茶和點心呢?」邵莉雯大聲嚷著,痛恨自己的光彩被同父異母的姊姊搶盡的感覺。「我真不敢相信爸竟然為了邵薇而大費周章,連個做老爸的尊嚴都沒有!」
張媽連忙放下身邊的工作,奔到廚房端來一杯冷飲和一塊起司蛋糕。
「這還差不多,」邵莉雯不客氣地吃起東西,「你去忙你的吧。」她打發張媽。
被隨意支配的張媽已經對二太太和二小姐的刁蠻習以為常,幸好除了她們之外,邵家的人、甚至邵先生對她都十分客氣、親切。
張媽走後,邵莉雯又大談闊論起來,「奇怪,爸幹嘛那麼急於巴結邵薇?是不是因為邵薇愛端架子,根本不領他的情?早知道我十四歲的時候也離家去美國逍遙。不公平。」
「本來就是不公平,他分明是沒把我們母女看在眼裡。」宋珍和她「母女連心」,一起高舉抗議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