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嗎?他不記得了。
「想不起來了對不對?對於記憶性的東西,你就是沒我強,所以我的公民歷史比你好。」她翹起嘴巴,臉上掛著多年前的驕傲。
「然後?」
「我們約定過,誰先結婚誰就贏,輸的人要給贏的人一百塊錢。」
小慧提醒,他記起來了。
打開家門,鈞璨把小慧放在沙發上,他進廚房替她倒杯水,出來的時候,看見小慧拿著一百塊錢對著他揮舞。
「喏,你的一百塊錢。」她跪到沙發上,把錢送到他面前。「我輸了,輸得心甘情願。」
他收下錢,並不想贏。
她勾下他的脖子,笑盈盈說:「還有呀!我的加碼!」
話停,在他來不及反應前,她的唇湊上去。
他的味道和以前一樣好聞,乾淨清新,像剛刷過牙的早晨。
輾轉廝磨,她喜歡他唇上粗粗的髭鬚,他說那是男子漢專有的東西,她偷偷在心裡想,等他歸她專用,那東西一樣屬於她這個花木蘭。
她的唇很嫩,他一直想吻她,從很早很早以前,他的桂花熏得她滿身香甜,她是他用桂花釀出來的女孩,怎能屬於他人?
她為兩人的吻加了溫,輕輕吸吮,那是比糖果好上十倍的滋味。
他扣緊她的身子,膠合兩人,他不懂,他那麼愛她,兩人怎會是平行線?
溫度一吋高過一吋,強烈壓抑再關不住兩人感覺,他愛她、要她,是真不是幻覺。
喘息加遽,喝得很醉的小慧無心阻止這一切,但鈞璨的理智在,他不能由著自己亂來,推開她,匆促地,他站到沙發另一邊,喘氣不已。
她望他,醉眼迷濛,笑容可掬。
「可不可以……」
鈞璨回頭,她紅撲撲的臉頰掛著笑,有點害羞、有點靦腆、有點讓他克制不了自己的風情美艷。
「可不可以什麼?」他的聲音沙啞。她要是再要求一個吻,他可不敢保證不會讓兩人後悔。
「背背我好嗎?」她軟軟要求。
背她?他苦笑。
想轉圈圈嗎?左轉右轉,轉得兩人天旋地轉?他記得,一直記得那年的她有多快樂。
「可以……嗎?」她的尾音拖得老長,帶點嬌憨。
不思考,他憑直覺行事,走到沙發邊,背起她。
轉轉轉,大圈圈、小圈圈、快圈圈、慢圈圈,一圈一圈再一圈,轉得她笑聲不斷、轉得她銀鈴串串、轉得她趴在他背上輕輕低喃:「可以的,只要我很努力,我一定可以不再愛你……」
然後,她睡著了,睡在他的背上。
捨不得放下她,他背著她,走走繞繞。
她真的想努力不愛他,她下定決心放棄過去,看來,希壬對她真的很有吸引力。
鈞璨將她送到希壬床上,然後,出家門,他也需要大醉一場。
尾聲
夜半,漆黑室內,聖誕樹上霓虹燈閃爍,點點星辰,像她的夢,一個個明亮又一個個熄滅。
無眠夜,咖啡一杯接一杯,她喝掉所有失敗作品,苦澀從舌尖處入侵,煮不出好咖啡了,最後的長處消失。
時間過得很快,點點和鈞璨的婚禮下星期即將舉行,希壬邀她觀禮,她淡淡反問他:「你會不會太殘忍?」
話問出同時,小慧看見希壬眼中的苦悶,倏地,當頭棒喝,他……很愛點點,原來他對小慧的殘忍不算什麼,他最嚴苛相待的人是自己。
愛情總是陰錯陽差,線錯緣亂,弄得男男女女哀怨悲歎。
電話鈴響,小慧心驚,手中咖啡灑到地毯上,勾出一圈褐色印記。
這麼晚了,是誰?
手貼在話筒上,遲遲不敢握起。十聲、二十聲、三十聲……終於,鈴聲停止,小慧鬆口氣。
望一眼地毯,現在不想整理,她要再煮一杯咖啡,也許這回,她能恢復往日水準。
前腳剛踩進廚房,電話鈴聲二度響起,隱隱地,不好預感升上。
遲疑一下下,她還是接起電話。「游穎慧,請問哪位?」
「小慧……對不起,我好抱歉……嗚……嗚嗚……」點點在電話那頭痛哭流涕。
「點點,發生什麼事?」她急問。
點點的哭聲亂了她的手腳。出事了嗎?
「小慧,我的心情很糟,我明白鈞璨哥喜歡的是你,我不該霸佔他。」她抽抽咽咽。
只是心情糟?幸好!
小慧緩和語氣說:「是婚前恐懼?乖,照我的話做,吸氣、慢慢吐氣,吸氣,再慢慢吐氣,有沒有好一點?」
「小慧,你很討厭耶!我搶了鈞璨哥,你為什麼不罵我是壞女人?你要是很生氣的話,也可以亂棒打死我啊!」點點索性放聲大哭。
傻女孩,這年頭,沒人會被亂棒砍打,除非欠討債公司錢。
「點點,你不是壞女人。忘記了?過去幾年,你一直陪在鈞璨身邊,沒有你,他怎能健康英俊?而且,他要是對你不好,你怎會愛上他?所以,你們之間有感情、互相喜歡,你的擔心憂慮全是多餘。」小慧耐心勸說。
「不,我知道鈞璨哥疼我卻不愛我。我試探過了,我帶男同學回家,他沒反應,有時還會和男同學聊天;他從不在情人節為我費心,禮物都是我提醒再提醒,他才記得交代秘書;我們約會,他永遠不介意我帶希壬哥出席,二人行變成三人行,他也無所謂。我知道,要不是爺爺一催再催,他壓根不想娶我。」
「也許他是大方的男生,也許他對你很信任。至於情人節,很多男人都不注重這些小細節的。」
她試著替鈞璨分說,只是這男人呵!對於愛情,真的不夠盡心。
「他對你不一樣啊!前天晚上,鈞璨哥喝得爛醉如泥,他哭著抱住我、喊你的名字,他問我,為什麼出讓愛情?難道愛情不比友情重要?他說,他愛你那麼多年,就是在記憶失去的過往期間,也在夢裡看見你朦朧背影。
他說他常從夢中驚醒,因為他追了幾百公里,你始終離他遙遠距離,他不記得你,卻記得桂花和聖誕紅的美麗。小慧,鈞璨哥說的是真心話,他在美國老家種滿聖誕紅和桂花,他常在夢裡驚醒,他老說自己喜歡品學兼優的聰明女生……他指的都是你,對不對?」
小慧以為他遺忘自己,徹徹底底,沒想到,他在夢裡尋找朦朧背影,第二名的她,在他心裡仍然品學兼優,仍然值得他種下滿園桂花和聖誕紅?
「鈞璨哥說,再不喝醉酒,他的心快爆炸了。他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偷偷掉淚,他老在白紙上寫游穎慧,他不吃飯、不睡覺、整夜對著窗口的聖誕紅自言自語……小慧,教教我,我要怎樣才能繼續欺騙自己,說他愛我、不愛你,說失去你,他只是一時不甘心?」
小慧回不出話,呆呆地想著他無人窺見的淚水,心扭曲。
「我以為結婚就好了,我強撐著辦喜事,我高高興興帶他四處看戒指和禮服,他痛苦卻努力偽裝幸福,他不知道他的笑比哭更難看。小慧,他越是這樣,我愈難過。你真的是為了友情犧牲愛情嗎?你真的不再愛他嗎?」
愛不愛又如何?他們就要結婚了,不是嗎?
深吸氣,小慧最後一次說謊:「不愛。」
「你遲疑了,其實你愛他,對不對?你不知道他和你一樣,沒有辦法停止愛情,對不對?」
「很抱歉,我……」
再問她一次吧!這回,她會答得又快又好。
「小慧,請你去看鈞璨哥吧!他出車禍了,人在長庚醫院急診室。」
車禍!?她呼吸困難,暈眩侵襲。怎麼又是車禍?為什麼他老碰到車禍?
小慧拋下電話往外衝。
那年,他出車禍,忘記十七歲的游穎慧,這回,再出車禍,他是不是又要遺忘二十七歲的游穎慧?
心情鼓噪,她的魂魄飛進醫院。她拚命叫自己鎮定,可惜,她無力支配自己的自主神經。
淚水狂奔,她淚流滿面,禁不了的心酸噬人。
不哭、不哭,他沒事的,如果他有事,點點怎會和她說了一大篇,才告訴她鈞璨入院?是啊!這個推理多麼合乎邏輯,一定是這樣子。
小慧忘記換下卡通睡衣,忘記穿上外出鞋,下計程車時,她甚至把一隻室內拖鞋掉在車內,而且沒給司機錢。
她赤著一隻腳,不顧狼狽,奔入急診室裡,對著滿床的病人大聲呼叫:「歷行,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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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床不是他、那一床也不是他,吊點滴的不是他,捆繃帶、插管的統統不是他,怎地她從第一床找到最後一床都找不到他?
難道他被轉入開刀房或者……太平間……
天!不要開她玩笑!她老了,老得不再適合驚嚇,她沒有年輕時的復原力,請別讓她再次失去他。
「歷行……你在哪裡……」她哭得失心,茫然眼神找不到定點。
「不見了……不見了……你怎麼可以一次一次不見?我在找你啊!你跑到哪裡去?歷行……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