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要你抬首就抬首,哪來那麼多廢話!」
聽見王上聲音緊繃,他不敢再躊躇,緩緩抬起首來,殿上立即起了一陣抽氣的驚呼,他不安地又想低頭,但瞥見大王的怒容,便不敢擅自動作。
嬴政這回不再是偏著角度看他,而是將他整個容貌清楚完全的映入眼簾,赫然發覺這合人有著鵝蛋臉龐,雪肌賽仙,眉秀目澄,容貌竟然比身旁的燕國美人還要更加出色絕塵。
曲奴兒的容貌不只令贏政以及群臣驚艷,就連那剛被封為夫人的鵬氏,一雙眼也妒恨的瞇起。
好個絕色,可惜,是個閹人!
這話她沒說出口,卻是此刻眾人的心語。
面對著這張既模糊又熟悉的臉龐,贏政不禁微怔。
見大王如此表情,曲奴兒隨即志下心的忘了王令,又想低下首藏起自己的絕世容顏。每個乍見他容貌的人都是這般模樣,所以他不愛抬首示人,不僅對大王如此,對其他人也是,因為他不想見到這無謂驚艷的神情。
「誰許你又低下頭的,抬起!」
才低下,贏政不悅的聲音就傳來,曲奴兒只得咬著唇再度仰顏。
見到他咬著唇瓣,不安又無奈的神情,贏政心頭一緊,喉嚨竟然感到陣陣乾澀。「你可知罪?」聲音不受控制的低啞了起來。
「奴才知罪,請大王賜死。」
他嗓音絕俗這是贏政本來就知道的,但此時此刻說這話時,再對上他絕塵的容顏,贏政竟有微醺戚。
「你不怕死?」盯著曲奴兒的淡唇,他瞇眼問。
「怕。」
「怕還不求饒?」方才眾人咒這奴才死,他反而一臉平靜,這反常現象讓他倍戚有趣,再對照群臣那一個勁的激烈情緒、一冷一熱,這才讓他大笑出聲。
「奴才怕求饒也沒用了,所以放棄求生。」
「何以求饒沒用?」
「奴才惹得群臣激怒,罪大惡極,這小命如何保得住?既然如此,只得平靜受死。」曲奴兒淡淡的說。
這麼豁然?尋常人面對方纔的狀況,就算不奮力磕頭哭饒求生,也要怕死的抱頭抖哭,但這曲奴兒卻只是面無表情,平靜的接受,頗為大器,教他不住欣賞起來。
從前他就對這奴才印象深刻,每次見這人在身旁伺候總會不由自主注意著他,而這現象近來似乎益發明顯了起來……
「那你就受死吧!」他冷冷決議。
第二章
一句受死吧,瞬間讓群臣鬆了口氣。
就說嘛,大王哪容得下賤奴才踩污龍袍,還差點讓他狼狽落地,失了威儀,這奴才不天誅地滅,也要屍骨無全了。
眾人內心正哼笑之際,王上卻又開口了。
「寡人賜你死後,恩典你可以仰視寡人,不需要垂首低耳。」這話一出,眾臣又變了臉色。
「死後可以直視聖顏?」這什麼意思?連曲奴兒自己都一頭霧水,睜著不解的雙眸「直視」起眼前的大王來。
瞧著他清澈的眼眸,贏政又微微失神,直到見他不安的眨了眼,這才拉回神志。「你這奴才方纔已被眾人圍剿咒死上數十回,身子該是被殺得千瘡百孔、死得極醜了,既然已死過,寡人的怒氣也消了,過來替寡人將未斟滿的酒蟬再斟上,寡人還想再喝幾杯。」
「大王您的意思是讓我重生了?!」曲奴兒更加錯愕。
群臣心下嘩然。大王行事越來越悖離常理了,這奴才不僅死不了,還得了隆恩,此後毋需再低頭垂耳的面聖,這是何等殊榮,滿朝文武大臣就連丞相見了大王的金面都不能仰首望之,而他一個合人……這是為哪樁?
「還不斟酒?」贏政重新坐回龍座,聲音頗為嚴厲的催促。
曲奴兒收拾驚嚇,持著酒壺,趕緊上前斟酒。
嬴政審視的睨了他一眼,這一眼讓曲奴兒全身發涼,斟酒的手也不住微顫起來。贏政冷哼一聲,舉起酒蟬後一飲而盡。「再斟。」
「是。」曲奴兒又為他斟上。
「大王,您既已饒過這奴才,那是不是要重新抱起美人回到內殿……」有人放著膽子詢問這宴會是否該結束了。
就見贏政瞄了開口問話的人一眼,當下讓那人迅速閉上嘴,眾人開始悄然互傳眼神。
瞧大王的模樣,方纔的那一絆,已絆熄了大王的慾望,怕是沒有抱美人入殿的打算了。
被冷落很久的鸛氏瞧見眾人憐憫的目光,暗自發怒,不甘只受到曇花一現的垂憐,嬌慎地說:「大王,您真不懂憐香惜玉,我自您懷裡跌落,狼狽摔得一身痛,您卻連一句疼惜也沒有,還反倒坐下來喝起這犯錯奴才斟的酒,您不覺得太冷落我了嗎?」
她忍著受辱的憤怒,嬌聲抱怨,卻又不敢太過發作,一心只想再抓回暴君的注意力,便主動挨上秦王的身子,誘道:「大王,咱們不再入內殿了嗎?」說著一隻手忍不住撩撥上他的胸膛。
聽聞贏政殘暴,可今日所見並不如外傳的可怕,他竟饒過一個犯錯的奴才,那麼,她也應該可以放著膽子,色誘這位暴君了。
可惜,贏政的情慾確實已經熄滅,望著她的芙蓉嬌顏再也興不起波瀾。「來人,送鵬夫人至京華宮,寡人得空再去探望。」手一揮,連人都要遣走,不想再見。
鵬氏愕然。她可是燕國第一美人,這秦王竟如此草率待她?
「大王,臣妾奉燕國太子之命,定要好生伺候大王的,今日這場晚宴大王也是為了歡迎臣妾而設的不是嗎?臣妾是大王的主客,怎能離開?還請大王容臣妾留下再陪您共飲幾杯……」她厚顏大膽的要求留下,希望對他再展風情,非迷得他意亂情迷,再燃情慾不可。
眾人搖著頭,明瞭她的意圖。這鵬夫人是過於自滿了,大王后宮美人充斥,是由各國搜集而得,數目逾萬,她鵬氏雖美若天仙,但往那「花團錦簇」的後宮一站,她的美也稱不上奪目了,想必是初來乍到,還沒體認到自己並非「一枝獨秀」,才會以為媚惑得了眼高於頂的大王。
果然,就見大王再啾她一眼,眸中已多了鄙色,大王最忌女人主動,常對眾人言女人過於主動,其性必不貞。
「趙高。」贏政朝手下瞥了一眼。
「臣得令。」趙高馬上揣摩上意,這回絕對精準無誤,立刻上前將人「請」走。
鵬氏杏眼圓睜,不信自己居然讓人難堪的抬出宮殿,眼角瞄見那喚曲奴兒的奴才正被秦王目不轉睛的瞪視著,那無道的眼神複雜難解,心中不禁起了個疑問。
為何一個閱人能得王上垂視?莫非……
軟榻之上,贏政陰鷥的雙眸緊盯著快步謹慎趨前的人,隨著人越來越靠近,他眉心越蹙越緊。
「大王。」這人依舊白衣束髮,簡潔利落,行至他跟前一丈距離處便止步,垂下首候著。
深夜大王急召不知何事?難道又作惡夢了嗎?曲奴兒心下暗忖。
「抬首!」贏政突來薄怒。
曲奴兒不由得心驚。「大王?」
「寡人說過,免你面聖垂首的,寡人要清楚見到你的面容,不容許你有絲毫表情逃過寡人的雙眼。」
他心頭一慌,卻不得不聽命。「是。」徐徐抬頭,長睫微掀飄動,怯怯地迎向主上那陰霾的雙目。
清麗過人的模樣再次落入贏政眼中,心頭又是一陣莫名悸動,臉上表情更戾。
曲奴兒瞧見他臉色嚇人,心中不免忐忑難安。
大王喜怒無常,暴性狂逆,難道是後悔先前在殿上沒殺他,這會深夜召來是想再剛他的肉?
「靠近些。」贏政又是粗暴一喝。
曲奴兒受了驚嚇,哪敢遲疑,快速踏前一步。
「再近!」怒容更熾。
大王從不讓人近身一丈之內,要他靠近,是想親自取他的命嗎?曲奴兒更驚,但料是如此,也不敢抗令,舉步又向前,這會離大王只有一步之遙,大王若想動手,當不費吹灰之力。
他白著臉準備受死,卻見王上瞇起黑眸,深深的打量起他來。
他不安極了,不由自主的舉步就想退開,卻倏地發現自己的手腕被攫住,愕然緊張的想抽回,大王卻緊捏住他的手腕,用力將他往自己身上扯,力道之大,讓他撲跪至大王張開的雙腿間,臉龐撞進寬厚的胸膛裡,他驚慌的仰頭。「大王?!」
「誰要你退開的,你竟敢違逆寡人的命令!」贏政滿腔怒意,沒有注意到此刻兩人相貼的姿勢有多麼曖昧不妥。
「奴才只是……害怕……所以……」隱隱瞧見他額上泛出紫光,曲奴兒不敢再多言激怒,本能的又想垂首避開主上目光,但頭才動,下顎就被人緊緊箝住。
「誰允你避開寡人的!」
曲奴兒被迫又得重新直視他,「……大王息怒。」
他極為懊惱在殿上踩錯的那一腳,讓大王徹底注意到他,他不喜歡這樣,只希望大王跟從前一樣,習慣他的存在,又忽視他的存在,繼續相安無事度過下一個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