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上床緣。「寡人近日又夜不成眠了,想聽妳唱曲兒。」她的曲兒是鎮魂曲,總能撫平他激狂的心緒。
她眨了眼,察覺他今日真有些不尋常。「好。」儘管疑惑,她還是開口唱了一首簡單的民謠。其實她並不擅長唱曲兒,會的也都是一些耳熟能詳的簡單民曲或童謠,著實不明白,大王為什麼會喜歡聽她唱這些平淡無奇的曲兒,他若想聽曲兒,大可召來詩班,那曲兒才算高段,才顯悅耳。
贏政闔眼聆聽,聽完一曲又一曲,直到曲奴兒有些口乾了,他才道停。
「今日這曲兒,寡人睡不著。」他睜開黑眸,歎說。
「那奴才起身讓大王躺下,再繼續唱幾曲……」
「不用了,寡人不睡了。寡人問妳,妳住在宮裡可舒坦?」他忽而凝視她後問起。
曲奴兒微微擰了眉,不解他這麼問的用意。
她尚可以忍受他無法無天的專橫,但面對他的柔情似水,竟不知要如何響應。
「奴才在這宮殿裡無人可伺候,悶得慌。」她坦言之。
被強逼住進這座宮殿裡,既是宮殿的主人,誰敢指使她做事?相反的,這宮殿裡數百宮人反而還都得聽她這「內侍宮人」的命令行事,這裡面可不乏官階職等比她高的人,但見了她的面,無不磕頭行禮,不敢有一絲怠慢,只因她是大王的男寵。
唉,其實她清楚,這些人表面上恭敬她,私底下卻對她極盡不齒,將她形容成禍國殃民的妖人,在這樣的環境裡,她又如何能舒坦得起來?
「悶嗎,真的很悶嗎?」贏政立即關切的問。
「悶。」
他瞬間臉色大變。悶……之後就想走了嗎?一想到這,他完全慌了。「別悶,寡人給妳找些樂子,要不我們廣開筵席,縱歌跳舞,熱鬧解悶?不要?那寡人帶妳上趟隴西、北地,我們一路巡行刻石,將寡人的事跡刻下,讓天下人皆知,也順道遊山玩水,看盡六國故地風光。」見她搖首,他又說。
「不,奴才並不想陪大王去巡行刻石、遊山玩水。」曲奴兒還是搖首。
他心更慌。「那妳要寡人怎麼做?」
「奴才希望您做的,您就會做嗎?」她不禁仰頭直視他。
「當然。」他急切的頷首。
「那麼奴才要您放棄殺戮,放棄並滅他國,您做得到嗎?」
「什麼?!」贏政臉色丕變,震怒,登時轟然起身,怒視著她。
「您做不到是吧?」她無所懼的仰望著他的怒容。
「妳想滅了寡人的野心?!」他的怒氣頓時高漲了起來。
「奴才只是不想您造那麼多的殺孽。」
「大膽!」贏政勃然大怒。
曲奴兒依然無懼。「是大王說願意答應奴才所求的。」
「妳!」他怒極,雙手負後,來回疾步走著,驀地又頓下,指著她,怒不可遏。「妳以為寡人會糊塗到寵一個人寵到放棄一統江山嗎?作夢,妳作夢!」他朝她震耳大吼。
她無奈,只是娣睨著他不語。
他更怒。「寡人一生求的就是統一六國稱帝,受萬民景仰朝拜,而妳竟敢要寡人滅了雄心壯志,簡直罪大惡極!」他趨前攫起她的雙臂,黑瞳冒火。「別忘了那妍夫人的下場,妳莫要步上她的後塵!」
聞言,曲奴兒晶剔的眼中流露出悲哀。「那就請大王下令殺了奴才吧。」隨著越來越在乎他,她不忍活著見他將生靈塗炭,寧願現在一死,免去將來受萬世的怒罵。
贏政一怔,怒氣突然消失,人也跟著微微恍惚。「妳知道寡人是不會殺妳的。」
「為什麼?」她想親口聽聽他對她到底有何所求。
「為什麼……因為寡人還沒得到妳……」他怔怔的說。
她的心略微下沉。「若得到了呢?」
「若得到了……自然……還是不會放妳走!」
「為什麼?」又回到了老問題。
「還能為什麼?不就寡人喜歡妳,不放妳走,連死都不成!」一再被逼問,這回他怏怏不快的吼了起來。
聽到這話,她嫣然一笑,方纔的難受迅速消失不見。「大王不能將喜愛我的心分點給別人嗎?」
「不行,妳當寡人的喜愛這般輕易嗎!」贏政老大不高興。
「是不輕易……」所以她才感到惶然害怕,背負他的關注是何等壓力,他一道命令可以坑殺數萬人,一句話可以滅殺一個國家,一個眼神可以將敵人碎屍萬段,而他也極樂意做這些事,如此恐怖的人,無人敢「直一正」願意待在他身旁的。
而她也萬沒料到,他會特別於她,這是否意味著什麼呢?
若真是如此,她該怎麼做,又能做些什麼呢?她不禁茫然了。
這日有消息傳來,秦軍不負眾望,終於將頑強死敵燕國給滅了,太子丹早就被他那膽小如鼠的親爹給殺了獻給秦王求和,但刺客傷及秦王男寵,一贏政難以息怒,再追擊,燕王竄逃,終被俘。
現下六國只剩下齊國尚苟延殘喘,但要滅齊指日可待,要一統霸業的野心眼看就要完成,一贏政自然大喜,在咸陽宮召來艷冠群芳的絕色美女群,與群臣歡欣慶賀。
但喜宴開始沒多久,聽聞一道消息後,他臉色丕變,神情張怒,一把將手中的酒驛憤然擲地,鏗鏘一聲後,瞬問大廳上一片死寂。
「那鵬氏人呢?」他暴怒的問。
趙高急抖著身子伏身道:「鵬夫人已離開京華宮了!」他因荊軻刺秦王之事,有功於曾事前提醒,因而重新獲得寵信,近來都受恩典的待在王側。
但好運才沒多久,就又發生這等事,他、心慌意亂,緊急來稟。
「還不追?!」
「回……大王……已派人急追了。」這鵬氏為燕國美人,奉燕國太子之命進秦宮,送進宮當天,大王就大方賜封夫人,賜居京華宮,以為從此飛上枝頭做鳳凰,哪知那之後大王根本將此女遺忘,一次都不曾寵幸。
如今燕國被秦軍所滅,燕王被俘,這鵬氏竟思出惡計將……將曲奴兒給擄走!甚至在眾人的大意下,已順利逃出宮,她自己離宮也就罷,居然連大王男寵也敢挾持,這還了得,難怪大王大怒。
「那曲奴兒若有一絲閃失,寡人要將燕王處以極刑,然後殺光燕國遺民,一個不留!」一贏政額上紫氣驚人,驚嚇得眾人魂飛魄散。
「是……是……」趙高也不禁腿發軟了。
「備馬。」
「備……備馬?」
「寡人要親自去追擊那萬死不足惜的女人!」在眾人驚訝中,贏政如疾風般急掠而出。
太僕見他臉色鐵青狂怒,匆忙備馬,他立即抓緊馬鞍一躍而上,策馬疾奔。
那鸛氏定是要將人擄回燕國,然後以曲奴兒為脅,要他將俘獲的燕王釋放。膽敢挾人要挾,他不會讓這女人如願的!夾緊馬背加速奔馳,他得趕在她將人擄回燕國領土前把人救回,否則要救人就得難上一層。
想必曲奴兒此刻定受到驚嚇,倘若那鵬氏讓她受到絲毫凌辱,他絕不輕饒!
此番他急於救人,身邊隨從自然不及裝備,僅有少數近身死士跟隨,一行不過十三人,行經大片林地,毫不猶疑即策馬入林,此林是通往燕國必經之道,森郁之林,險處重重,稍有驚動,林鳥四竄。
一行人快馬趕路,行至林中,忽地,一聲箭嘯凌空飛過,一贏政身旁的死士一個悶聲,竟瞬間中箭落馬,他大驚。「有埋伏!」
所有死士立即近身將他團團護在中央,打算以身為他擋箭。
下一刻,箭嘯又起,又有一名死士落馬,接著四周突地竄出數十個拿著弓弩的弓箭手,圍住他們後,拉緊弦弓,等候命令。
眾位死士見狀,相繼變色,一贏政更是滿臉怒容。「該死,這是陷阱!」
「沒錯,這是個陷阱。」這時鸛氏緩緩由林中步出。
「鵬氏!」他臉上怒意更熾。這女人竟還敢現身在他面前,不怕他將她千刀萬剛!「曲奴兒人呢?」他毫不耽誤時間的劈頭就要人。
拍起手,她一臉嘲諷。「好個情種,世人都不知暴虐無道的秦王,還是個不折不扣的情種啊,不先問問自己的安危,一開口就先關心起情人來了!」到後頭她滿不是滋味的訕笑。
當初她進秦宮時;這秦王對她不聞不問,壓根遺忘她的存在,他若肯給她一份眷寵,也不會落得今日下場,讓她看破秦宮浮華,憤而挾人離去。
待在秦宮最教她激恨的是,他竟戀上一名閱人!難道她燕國第一美人比不上一個不男不女的奴才嗎?
可恨,也可惡!
所以她連絡燕國殘兵,主動設下圈套,以曲奴兒為餌……
「廢話少說,寡人要見曲奴兒!」即便被圍困,一贏政還是霸氣十足。
「哼!」她手一抬,大方的讓他見想要見的人。
隱密樹幹後,雙手被縛,唇口被布封的人兒迅速被推出來,只是推手使勁過度,曲奴兒當場跟鎗跌地,膝蓋跌傷,痛得她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