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模樣嬌俏伶俐的小婢女,一臉興奮地撩著裙襬,邊跑邊喊,喘吁吁地從門外直直奔向主子的閨房。
屋裡,李瑤韾端莊地坐在桌邊,像是沒聽見小丫頭由遠而近的呼喊,垂著頭,專注地瞧著桌上攤開的詩集。
當小婢女打開房門時,她也正巧伸出纖細而潔白的手指,將書卷翻了一頁。
「小姐,剛剛聽說夜明王爺回來了,而且征西有功,被皇上封為寧西王了!」
小丫頭大叫大嚷,興奮得小臉通紅。
李瑤馨抬眼看了她一下,又低下頭去。
「小姐、小姐!奉兒喊得好大聲,小姐都沒聽見嗎?」
奉兒跑到桌邊,雙眼亮晶晶地望著她。
「老遠就聽見了。」
李瑤馨淡淡響應,繼續看書。
「那小姐怎麼這麼無動於衷,像是不關己事似的?姑爺回來了耶!」奉兒丫頭不滿意地問道。
「難道妳要我跟著妳又叫又跳的,才算聽到了?」
李瑤馨無奈地瞟了她一眼,對她搖搖頭,又將視線投向詩集。
一個人敲鑼打鼓,沒人鼓掌加油,也是會累的。小丫頭得不到鼓勵,也慢慢的沒了勁。
「真是的,我還以為小姐會很想聽到姑爺的消息——」她小聲嘟囔著。
「別姑爺姑爺的喊,我又還沒出嫁。」李瑤馨打斷她的話。
主子一響應,丫頭的興致又馬上被挑起。
「唉呀,就算還沒出嫁,也篤定就快要嫁啦!皇上下的旨、配的婚,天下間誰敢違背聖旨呀?就算寧西王爺有意見,也不可能抗旨的吧?」
奉兒興沖沖地說道,滿腦子對主子的婚事充滿了未婚少女的綺麗幻想,沒發現小姐的臉色微微一變。
「說不定,現在天下間所有的女子都在嫉妒小姐要嫁給王爺呢!聽說王爺帶著兵馬凱旋進城時,俊挺的馬上英姿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女子。隔壁張府的香香說,她家小姐從以前就很愛慕夜明王爺,這次還偷偷跑到大街上去看——」
「不要再說了,奉兒。我看書累了,要休息一會兒,妳先下去。」李瑤馨制止她再說下去。
「小姐,我還沒講完呢!難道小姐不想聽姑爺他今天有多威——」
奉兒還意猶未盡,想要跟她說更多打聽來的消息。
「夠了,奉兒,妳先下去。」
李瑤馨臉色一沈,不輕不重地斥道。
奉兒一愣,這才發現小姐的情緒似乎沒她想像的高昂,趕快住了嘴,乖巧地立即退出房外,並且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
言者無心,卻不經意大大觸動了李瑤馨的心底事。
方纔奉兒提到聖旨時,只覺得心口張著無數繃緊的弦,「錚」的一聲突然撥亂,如雷一般響徹心魂。
她怔怔地望著書卷。方纔還讀得津津有味的詩句,現在竟然一個字都無法入眼,只有無盡的不安與不確定,在眼前不停地晃動煩擾。
據說那位身份極其尊貴的寧西王爺,心心唸唸著他已經死去多年的王妃,不願睹物思人,因此向皇上討旨西征。
據說他在戰場上不要命地衝鋒陷陣,令「西戎」膽寒,全是因為他似乎想戰死沙場,跟隨亡妻入地府相會……
她懷疑,心裡早已住著一個女人的男人,還有多餘的位置留給後到的女子嗎?
更何況,這女子並非他親自看上的,而是被迫奉旨迎娶、不得不接納的妻子。
歎了一口氣,她逼迫自己不要再想。
一切,只能聽天安排了……
第2章(1)
身份尊貴,拓土有功的寧西王爺,與宰相的孫女的婚禮,轟動皇城,眾所矚目,一時之間萬人空巷,老百姓全擠到大街上看熱鬧。
一路上,長長的嫁妝車隊,盛大的迎娶排場,讓路邊的老百姓看得驚呼連連、艷羨不已。有好一段時間,人們仍然不時在茶餘飯後閒聊討論。
好不容易拜完堂,送入洞房,李瑤馨靜靜坐在喜床床沿,等著王爺敬完酒,回房來揭喜帕。
耳邊聽著房裡的陪嫁僕婦們左一句、右一句的道喜話,有時還夾帶了一些讓人臉紅的調侃與玩笑。
她配合著發出適宜的笑聲或是低頭表示一下害羞,心不在焉地想起去年瑤依堂姊出嫁歸寧時,私底下在閨房中對她說過的話。
瑤依堂姊說,在所有參與婚禮的人中,被擺佈得最累的是新娘子;忙亂到完全不明白整個婚禮的過程是怎麼結束的,也是新娘子。
然後好不容易熬到下一個天亮,睜開眼,整個人生就完全不一樣了。
她撐著頭頂上重量可觀的鳳冠,頭疼得不得了,頸子也早已疲軟。
偷偷挺了一下腰板,勉強忍住一個呵欠。
她已經被這場婚禮折騰得快一天一夜了,到底何時才會結束?
想起昨天晚上,彷彿頭才剛沾枕入睡沒多久,就被叫了起來,讓好多人侍候著沐浴、挽面、梳發、上妝、穿嫁衣,然後是祭祖。
她記得被奉兒喚醒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完全是暗的,感覺忙碌了好久,天才漸漸亮起來,聽見雞鳴。
然後就是一直被拉著團團轉、團團轉,好不容易等她回過神來,已經被牽入洞房,坐在這張喜床上了。
她無聲地輕歎,疲累的感覺蔓延全身。
但心頭湧起更多的,是對未來日子的不安感。
想起方才在婚禮之中,她感受到王爺的七歲小世子,和王爺的妹妹緋玉公主對她發散的敵意,心裡便惴惴不安,不太明白他們對她的敵意從何而來。
或許……是因為前王妃的關係?
還沒相識,就先被討厭,這種感覺實在不太好受,但是她也無可奈何。
這樁婚事,原來就非她本意,她也是被逼著上花轎的。
雖然她選擇了認命接受這樁婚事,但並不表示她對所有的人事便都不在乎。
還好,一路上,王爺一直緊緊地牽著她,似乎知道她非常不安。
有了他的牽持,她才不至於因為過度緊張僵硬而絆腳跌跤,不然她丟臉事小,讓王爺和祖父失去顏面,落為笑柄,那可就慘了。
想起王爺牽著她的那雙粗硬大掌,她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在《詩經》上看過的一句話——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悄悄握住自己曾被王爺牽住的手,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努力穩定心神。
她坐在喜床上,心裡帶著不安,帶著悸動,對婚後的日子既茫然,又忍不住帶著一絲期盼……
突然,臉上的喜帕被人揭開,她微微驚跳,臉蛋不自覺地羞紅起來。
腦中一直胡思亂想,竟然沒發覺王爺回房來了!
她抬起頭來,看向一身喜袍的男人。
雖然奉兒一直不斷地告訴她,寧西王爺是個長得好看得不得了的男人,但她從沒想過,他竟然會這麼的俊秀英挺,好看到就算他現在是用冷淡的表情看著她,也會讓她不由自主的臉紅心跳。
這人……已是她的夫君……
她滿臉羞紅,這才真正有了新嫁娘的心情,情不自禁地低下頭來,竟然再也不好意思直視他的雙眼。
司徒夜明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眼神深不見底,像是在評估什麼,又完全看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麼。
鬧洞房的女眷僕婦們圍了過來,打趣地說著許多早生貴子、白頭到老等等的吉祥話,司徒夜明微微一笑,很知趣地對每人送上一份紅包及道謝。
女眷僕婦們一來因他身份尊貴,不太敢開過火的玩笑,二來看在份量不少的紅包,悄悄掂了掂後,大家皆很有默契,意思意思地又說了一些賀話,就匆匆退出新房,將千金春宵留給兩位新人。
人們一離開,房裡突然陷入奇異的安靜。
她咬著唇、絞著雙手,不敢大聲呼吸,就怕讓他聽到她急促而紊亂的吸氣聲。
當司徒夜明在她身邊慢慢坐下時,她更是大氣都不敢喘,就怕她會被他身上的濃濃酒味給醺暈了。
過了一會兒,司徒夜明慢慢開口。
「你的閨名,是瑤馨?」
「是的,王爺……我家人都喚我馨兒。」
她小聲回道,頭垂得更低。
他的嗓音很好聽,她的名字從他的口中說出來,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讓她心口一陣發麻。
他輕笑一聲。「馨兒,不必如此拘禮。在人前,你我必須以王爺、王妃互稱,這是禮法。至於私下,你稱我一聲爺就可以了。」
「好的,爺。」
她面如火燒,小小聲應道,頭垂得更低了。
他瞧著她細白的頸子,笨重的鳳冠壓在上頭,讓他覺得她的頸子都要斷了,忍不住伸手摘下她的鳳冠。
她有些受寵若驚,也趕緊抬起手來,要幫忙一起摘下鳳冠,但卻不小心碰著他的手,像被燙到般,倏地又縮了回去。
司徒夜明輕笑出聲,將鳳冠拿了下來,放到桌邊去,將交杯酒端了過來,把其中一杯遞給她。
「馨兒,別緊張,先喝下交杯酒。」
「嗯……」她點點頭。
她將酒杯接了過來,差點直接就要喝了,還好司徒夜明輕輕制止了她的動作,示意她與他互挽,啜飲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