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大掌,將她緊攀在他手臂上的纖指一根根掰開,再用力甩開她冰涼的小手。
她目光迷茫的流著淚,重心有些不穩地往後退了數步,雪白的毛茸茸拖鞋被泥塵染髒了,無數的緋紅花瓣被風吹起,落在淚跡斑斑的嬌顏上。
粉嫩的櫻瓣,沾附在蒼白的頰上,絲絲縷縷的黑髮斜飛過臉前,遮不去像碎了滿天星光的濕眸,這畫而淒艷而美麗,揪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心。
工人呆呆的愣住手邊動作,任由電鋸空轉著,刺耳吵雜的機械聲響令人想掩耳。
齊千宇眼角一橫,察覺工人們的視線全癡癡地瞅著她,胸口驟然炸開了熊熊的憤怒。
面色陰沈的撇過俊瞼,他拽起她的手腕,直直往屋內方向拖去,她像是傷心得傻了,只是咬著下唇悶聲啜泣,像個人偶似的任他拖拉。
「進去!」齊千宇長眸流溢著怒氣,力氣粗蠻的將她往屋內一推,她沒有反應的跌坐在玄關。
「齊先生……」這段時間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陳姨驚惶的靠過來。
「如果不想滾離開這裡,那就少在外頭丟人現眼。」齊千宇不理陳姨,怒瞪著呆坐在地上流淚不止的單薄身影。
她茫然的直視前方,彷彿沒聽見他的怒斥,最後乾脆將自己縮成一團,把被淚水浸濕的小臉埋入雙腿。
齊千宇幽黑的瞳心緊縮,猛然握緊拳心,不理會傳自胸口的刺痛感,他全身僵硬的轉過身,踩著倉促的腳步離開。
她的反應本就在他預期之中,之所以砍掉那些櫻花樹,不就是為了一嘗報復的快感?
但為何,在聽見她的哭求,看見她氾濫的淚水時,他竟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冷血的惡魔,極度可恨。
這真的就是他要的嗎?他反覆問自己,卻得不到答案。
因為他的心一片黑暗,空空洞洞的,彷彿什麼也感受不到。
原來恨到最後,會連自己的心都被吞蝕。
即便對一切都已麻痺,可是為什麼,仍然會因為她的眼淚,她的哭泣,感到心如刀割?
第6章(1)
櫻花樹被砍盡的那天晚上,齊千宇直到深夜才回家,一走進客廳就看見尚未離開的陳姨。
「齊先生。」陳姨憂心忡忡的迎上來。
「陳姨,怎麼還沒回去?」齊千宇揉了揉深擰的眉心,邊用單手脫掉西裝外套。
陳姨一臉猶豫的望著他。「今天早上齊先生離開後,齊太太就一直坐在外頭不肯進來,也沒碰我幫她買的便當……傍晚的時候,我看她趴在門廊上睡著了,就拜託送快遞的小弟幫我一起把她抱進來……」
齊千宇驟然大怒的揚起長眸,目光森冷的直直瞪住陳姨。「陳姨,你腦袋是怎麼了?我不是警告過你,別隨便讓人進屋?」
其實見到他發火,陳姨心裡反而高興。說穿了,齊千宇在意的並不是她讓人進屋,而是讓陌生人碰了夏璇音。
「齊先生,對不起。那時候情況太緊急了,齊太太又發高燒,我一個人根本抱不動她……」
「發高燒?」齊千宇倏地站直高大的身軀,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眸色急躁不安。「怎麼回事?」
「太太前幾天就說過不太舒服,今天又在外頭吹了一整天的風,也沒吃東西,可能是因為這樣,所以就發高燒了……」望著那張陰沈的俊臉,陳姨不知該感到欣慰,還是替這對小夫妻憂心。
欣慰的是,齊先生並不是對妻子完全無動於衷。憂心的是,按照齊先生狠心無情的作為,齊太太就算再努力,也很難再讓兩人的感情回到從前。
「現在怎麼樣了?」似乎察覺到自己表現得太激切,齊千宇驀然別開長眸,有些突兀的清了清喉嚨。
「我請何醫生來看過,因為太太不願意打針,所以何醫生幫太太開了感冒藥。」
「她吃了嗎?」
「還沒。」陳姨搖頭。
齊千宇眉心深擰。「又怎麼了?」
「太太一直不肯吃東西,我怕就這樣空腹吃藥太傷胃了,所以……」
「不肯吃那就逼她吃。」
陳姨滿臉為難和尷尬。「齊先生,你還是去看一下太太,勸她吃點東西,我幫她買了一點清粥,就放在客房書桌上。」
齊千宇才想斥責陳姨,怎麼不幫她熬點排骨瘦肉粥,那是她生病時最愛吃的,卻在話即將脫口之前,猛地想起,是他警告過陳姨不准再替她料理三餐。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齊千宇煩躁的別開臉。
雖然擔心夏璇音的病情,但也無可奈何,陳姨只好先行離開。
大門一闔上,齊千宇立刻快步走上二樓,轉入客房。房裡很暗,只開了幾盞鬱金香造型的壁燈,昏黃的燈光照映著床上那一團微微隆起,看起來分外寂寥落寞。
胸口一窒,他加快腳步走到床邊,望著側身蜷在白色羽絨被裡的人兒。
她蒼白的臉蛋被厚重的被子圈得更小,一雙秀眉難受的擰緊,兩頰浮現不尋常的紅艷,呼吸困難的微張著唇瓣。
「夏璇音。」他低啞的喊著她,雙手緊貼在身側,不敢伸出手碰觸她。
她微微睜開眼,小臉轉過來望著他,眼神淒清絕望,曾經璀璨如寶石的眸光,此刻看來黯淡如死去的星辰。
齊千宇心口一悶,姿態蠻橫的強把她拉坐起身,然後端來了陳姨替她買的清粥,塞進她燙得嚇人的手心。
「吃完這些粥再吃藥。」他冷冷的說,看她沒反應的垂下長睫,火氣立時湧上來,不耐煩地冷譏:「真可悲,因為什麼方法都用盡了,所以改走苦情路線,想裝可憐來打動我?演夠了沒?我不吃這一套。」
低掩的濃密長睫顫了顫,依稀閃動著淚光,他看見她木然而僵硬的拿起塑膠湯匙,勺了一口清粥送進嘴裡。
齊千宇鬆了一口氣,卻不敢大意,直挺挺的站在床邊緊盯著她,直到她吃完最後一口粥。
他粗魯的接過塑料空碗,扔回書桌上,再將陳姨準備好的感胃藥與溫開水,一併塞到她手裡。
「吃藥。」他語氣很冷的命令。
她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把藥吞了,也將一整杯的白開水飲盡,然後就這樣靠在床頭動也不動。
他手勁更粗魯的搶過空杯子,重重地放在床邊的茶几上,然後將她壓回被窩裡,把羽絨被拉到她下巴處,讓她整個人被掩蓋得密不透風。
她垂下眼眸,嗓音又乾又啞的低語:「謝謝你。」
他渾身一震,這才驚覺自己方纔的所作所為,雖然粗魯無禮,卻全都是照顧和關懷。
齊千宇開始惱起自己,長眸凌厲的回瞪她。「你以為我是在擔心你?夏璇音,你已經不是天真,而是愚蠢!我們還沒離婚,在外人眼中看起來,我們依然是夫妻,如果你在我家病死了,還是嚴重到住院,你想外界會拿什麼眼光看我?蓄意害死自己的老婆?惡意遺棄?」
夏璇音轉開蒼白的小臉,眸裡剛亮起的光采,又一點一滴的黯淡退去。
看她眼底泛起淚光,他本該感到痛快,感到得意,但是心卻是狠狠擰著,看著她憔悴病弱的模樣,他覺得自己快瘋了。
「如何?後悔了嗎?現在離開還來得及——不,應該是說,隨時都歡迎你離開。」不許自己心軟,他惡意的嘲弄說道。
她搖搖頭,虛軟無力的低聲喃語:「我不走……」
壓下心中的不捨,齊千宇冷笑一聲,隨即轉身離開。
怔怔望著牆上的壁燈,不知過了多久,胃裡的藥物開始發揮作用,她昏沉沈的閉上眼眸,沉入冰冷而黑暗的夢境。
「咳咳咳……」
寧靜的早晨裡,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從二樓蕩進一樓的飯廳,坐在餐桌前看報吃早餐的齊千宇下意識皺緊眉峰。
正在清洗碗盤的陳姨偷覷了他臉色一眼,才小心翼翼的開口:「齊先生,太太這幾天感冒太嚴重了,我怕她自己準備三餐不方便,我可不可以……」
「你自己看著辦。」齊千宇冷冷打斷陳姨的話。
陳姨暗暗高興了下,開始著手熬煮夏璇音生病時喜歡吃的粥。熬粥費時間,她忙了一會兒,才端著餐盤準備送上二樓,一轉身赫然發覺齊千宇竟還坐在飯廳。
陳姨奇怪的瞄了一眼牆上典雅的掛鐘。都已經八點半了,齊先生怎麼還沒出門?通常他用完早餐,大多準時在八點初便會出門……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陳姨收起詫異,若無其事的端著餐盤往前,走到飯廳門口時,她突然驚呼了一聲。
「哎呀!我今天早上出門前,好像忘了把後院的水龍頭關掉。齊先生,真的很對不起,我得請個假趕回去看一下。」
語罷,陳姨將餐盤往桌上一放,神色倉皇的拿起抹布擦了擦手,連圍裙都沒脫下便奔出飯廳。
「陳……」齊千宇俊臉滿是錯愕,瞟了一眼餐盤上冒著熱香的排骨瘦肉粥,靜坐了片刻才起身端上二樓。
來到客房,他沒敲門便開門而入,一進房間就瞧見床上一臉憔悴蒼白的人兒,冷峻的心不由得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