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貨而已,我不必去,我留在店內幫忙。」
「不用啦,店內有人了,走啦。」小曼賊兮兮的笑著,硬說是拉著她上車。
袁檡也跟著坐上來,一行三人先去送貨,再轉往那家老字號糕餅店,而且,這次就停在門口,嚴沁亮不解的拉開簾子,竟然看到袁檡正朝店門走去。
她連忙跳下馬車,走到小曼身邊,「他做什麼?」
「報恩啊。」小曼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滿意笑臉,丑一總算有一丁點用處,也不枉大小姐救他、養他了。
袁檡看著店裡的人潮,耐著性子走到店門口長長的人龍後方排隊。
淮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袁檡在這裡已待上近兩個月,人人都知道他喪失記憶,看過他那張仍然灰灰黑黑、佈滿疤痕和絡腮鬍的臉龐,只是這會兒他就這麼人高馬大的杵在一票婦孺中,有小孩一副快被嚇哭的樣子,有的人帶著同情的目光,但也有厭惡的眼神。
然而他看來卻很平靜,對成為目光焦點不為所動,耐心的跟著前方的人龍緩緩移動,一直到他走進店內,店裡的氛圍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眾人說話聲小了,偷偷打量的目光更多了,有些人買了糕點急急走人,有的看呆了杵著沒動,但袁檡的眼睛只專注的看著擺放在店中央、一盒盒像雪般的白糕。那模樣就與小曼形容的一樣,他拿起三盒,走到櫃檯前排隊結賬。
再次走出店門,只見小曼坐在駕駛座上,一見到他,她笑瞇瞇的指指馬車,他明白的點點頭,掀開簾幕,上了馬車,坐在嚴沁亮的對面,將手上那盒粉白的雪片糕遞給她,「日後,每領一次薪餉,我就買給你吃。」
不是他吝嗇,而是當一個只是做做樣子的僕人,薪餉真的很低,他全拿來買也只能買上三盒。
但在瞭解老帳房和小曼等人的薪餉後,他明白這樣的薪餉已經算很好了,可以讓普通人家吃喝一個月,這是從小到大日子均過得優渥的他不曾瞭解、更無法體會的事,一個月的薪餉,要吃一盒不怎麼起眼的糕餅,竟然得掙扎再三……
她接過手,好多,有三盒呢。她的心口暖暖的,喉頭酸酸澀澀的,想說謝謝、想說他太浪費了,怎麼將薪餉全花完了,但她的話全哽住了。
「別哭。」他道。
「誰哭了。」她微窘的瞪他一眼,粗聲駁斥。
笨蛋,明明哽咽了,她……怎麼會讓人如此心疼?只是袁檡實在不習慣安撫女人,所以,「都泛淚光了,不過,看起來比平常還不醜了點。」
她一怔,隨即瞪向他,「你說我醜?」
不,一點都不醜,此刻,她淚光閃閃,原本就是五官中最美的瞳眸有如夜裡閃爍的繁星,讓她看來就算黑,也能在「美」這個字上稍微沾上一點邊。
事實上,他覺得她還頗耐看,個性更是不賴,只是說不出口而已。
她深吸口氣,嚥下感動的淚水,「我知道你是為了不讓我哭,才批評我醜的。」
「錯!我是真心的批評你,女子皮膚黝黑,除非是天生膚色,要不,總讓人以為是奴僕農婦之流,何況一白遮三丑。」這的確是他的肺腑之言。
她也懂得的,但也許這就是她的命,低頭看著放在膝蓋上的三盒糕點,她忍不住說:「不說我了,你把錢全花在這裡,而你……」她的視線落在他臉上,「快兩個月了,你天天跟著我裡裡外外跑,淮城陽光又烈又毒,你臉上的疤都無法淡去,還是我到藥堂替你買個去疤去痕的膏藥……」
他笑了,「我是男人。」
她咬著下唇,「我知道你不靠臉吃飯,但誰不想要一張讓人賞心悅目的臉?」她這是有感而發啊,她為什麼剛剛又坐進馬車內?就是因為她見到百姓們看他的異樣目光,替他感到難過。而他對她這麼好,她想對他更好。
他一挑眉,「我以為你早已習慣外觀的批評到刀槍不入的境界了。」
「我是啊,我指的是你!」她氣虛的反駁。
口是心非,明明很在乎自己的外貌,只是不懂得改變才認命而已。他抿抿唇,「相貌一時半刻也改變不了,但是,隨手可得的快樂以在你手上了。」
「……謝謝你。小曼在你排隊時,已經跟我說是她告訴你這個糕餅對我的意義,真的很謝謝你,可是我現在不想吃。」
她要等到什麼事都忙完了,再好好的、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嚐。
他深深地凝睇著她眉開眼笑,就像獲得了舉世珍寶,這個女人與他過去認識的女人都不同,好容易滿足。
馬車嗒嗒前行,他注意到,她熠熠發亮的雙眸不曾離開過手裡的糕點。
夜深人靜,袁檡盤坐在床上靜靜的運功,感覺到真氣已能照著自己的意念劉翔各個穴脈,他微微一笑。他的氣息已不再紊亂,長年習武練就的內力已能隨時一聚。
收斂氣息,他的目光落在稍早嚴沁亮特別留在他桌上的一塊雪片糕。
那個女人真的很不會寵愛自己,三盒糕餅,她分送給小曼、老帳房、夥計、廚娘……最後只留下兩片給自己。
他拿起那片雪片糕,丟入嘴裡,濃眉一皺,好甜啊!
想到不知一牆之隔的女人享用了沒,他心念一動,使用輕功飛掠上屋簷,再倒掛窗口,就看嚴沁亮坐在椅上,小口的吃著糕餅,咀嚼許久才嚥下,又像小鳥似的,再咬一小口,臉上的笑容好甜,好幸福……
這麼簡單的快樂,她卻吝惜——不,是捨不得寵愛一下自己,等到他回京城後,他肯定帶來千萬兩黃金,讓她吃到飽、吃到撐,快樂滿滿……
好半晌,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偷窺!而且,他是怎麼了?這麼在乎她的快樂?一股不知名的悸動在他胸口狂跳起來,他蹙眉,再看看她教人炫目的幸福笑靨,困惑的搖搖頭,深吸口氣。他昏了嗎?怎麼覺得她看來很漂亮?還是吹吹風、醒醒腦好了!
身形一掠,他在宅第的幾個屋頂起落,再次體會身體輕盈的感覺,袁檡臉上滿是笑意,驀地,一對人影在假山後方偏僻處摟摟抱抱,引起他的注意。
「別啦。」一個嬌嗲的嗓音帶著愉悅的低吟。
「當然要!真是想死我了,一個月才裁製一套衣服,你叫我怎麼過來?」男人的手忙碌的在女子身上游移。
「死鬼,一套衣服可是尋常人家一個月的菜錢,我連人都附帶給你了,你還嫌不夠……」
袁檡身形一旋,停在一處屋簷上方,清楚的看到在扯男人衣服的竟然是嚴欣,而在另一邊,她的隨身丫鬟還東看西看的在替兩人把風,原來,嚴沁亮的爹真的成了王八烏龜!
袁檡鄙夷的撇撇嘴角,沒興趣看兩人偷情,一個飛掠,卻忍不住的又掠到嚴沁亮的窗外一探,歹命人就是歹命人,她正看著賬本歎氣呢。
「明天一定要拿到單子,但何老闆這個人一直壓低價格,明明非買不可,就一定要拖拖拉拉,恐怕明天又要耗上三、四個時辰了……」她懊惱的低語。
他黑眸閃過一道光,身形一掠,穿窗而入,輕俏的回到自己的房內。
翌日,嚴沁亮三人在午前再次來到何瑞明的府第,卻看到門口已停放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
管家更是直搖頭,「嚴大小姐,今天真的不行啊,我家老爺好不容易盼到這位從北方下來的富商,他可是遠近馳名的高官鉅富,更是我們老爺三請四請,爭取許久才有這次會面機會的……啊!你怎麼進去啦?」
管家喊的是袁檡,他直接越過他走進大門,不論管家怎麼拉都拉不動,嚴沁亮跟小曼也忙追上去,「你要幹什麼?別亂來……」
但他只是淡淡的覷兩人一眼,繼續走往廳堂。
由於廳堂的門大開著,嚴沁亮也看到了何瑞明與一名穿著尊貴的六旬男子正面對面坐著、相談甚歡。她連忙跑上前,走到袁檡的前面,就怕他失了禮,沒想到,他幾個步伐又擋在她前頭,小曼也跑上來,伸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再以下巴努努站在他身後的主子。
他這才回頭看著她,伸手拿走她手上的合同,「我來交涉。」
交涉?嚴沁亮馬上搖頭,「不行,太唐突了,萬一得罪人怎麼辦?」
他突然揚嘴一笑,「我會做生意,看我大顯神威吧!」
「喂,你們快走,我會被老爺罵的……」管家就要發火了,但驀地眼前一花,他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袁檡神不知鬼不覺的隔空點了他的啞穴,隨即走往廳堂,嚴沁亮走在他身後,這才發現,曾幾何時,他的步伐變得沉穩矯健了。
「他哪兒來的膽子?跟何老闆談話的人看來就惹不起,萬一不小心說錯話……」小曼喃喃自語,忽然狐疑的看向主子,「丑一老說他也會做生意,會不會以前真的是個生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