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她一怔。
「洗乾淨,熨好了再還給我。」
「我為什麼要幫你洗——」剩下的話全噎在喉頭,她眨了眨眼,「呃,好啦!」
「這還差不多。」他滿意地道。
王有樂嘴裡嘀咕了句,猛然想起,「杜醫師,你今天不是要參加大學同學會嗎?你怎麼還在這裡?」
杜醇眼底閃過一絲光芒,隨即不懷好意地道:「想想沒意思,不去了,還是監督你減肥有意思一點。」
她那張小圓臉瞬間垮了下來。「杜、醫、師……說了幾百次,我沒有要減肥啦!」
「快過年了,你要是再不減肥,年假窩在家裡成天啃瓜子、吃年菜,到時候體重爆表,信不信我炒你魷魚?」他濃眉一挑,威脅道。
她聞言縮了縮脖子。
突地,他隨手把那包鹹酥雞給了一路聞香尾隨而來的流浪狗。
「嘿!那是我的——」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王有樂。」
「幹嘛?」她眼巴巴看著狗狗歡天喜地的大快朵頤起來。
「剛才……你還好嗎?」
王有樂一震,迅速抬起眸光,望入他真摯的眼底,心,不知怎的甜甜地、暖暖了起來。
「沒事的。我……不會有事的。」
杜醇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他們倆就這樣沉默地走在巷子裡,冬季的寒冷氣溫降臨,晚風卻吹得很輕,像是有種什麼正悄悄地在空氣中滋長。
前方,萬家燈火暖暖地點亮了。
第3章(1)
杜醇手裡翻著一本醫學雜誌,對著其中一頁報導失了神。
她回來了。
「嘿,老杜!」
他抬起頭,「你來了。」
一名穿著格子絨布襯衫和卡其色飛行夾克,洗磨得褪白綻線牛仔褲的男人,笑咪咪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滿下巴亂長的胡碴,唯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笑眼看得出是個年輕人。
「半年不見,你還是那麼玉樹臨風、貴氣優雅呀!」張諒嘖嘖有聲道。
「你還是一副剛從亞馬遜叢林鑽出來的樣子。」杜醇不著痕跡地合上雜誌。「你們無國界醫生組織這次去了哪裡?寮國?中東?」
「柬埔塞。」張諒轉頭跟服務生要了杯啤酒,一回過頭來,便傾身向前,熱切地問:「老杜,有沒有興趣,下次跟我們一起去協助處理最棘手的案子吧?」
「我很想,真的。」他回以微笑,「但是且不論病人滿滿排到了明年底的行事表,我也不能丟著王有樂不管。」
「咦?」張諒一怔,隨即抬起眉毛,曖昧地道:「喲,老杜,看不出她原來是你的菜,你是不是……」
「暗示,是一種潛意識的心理機制。」杜醇閒閒地接口,「通常與個人經驗相連結,藉由某些特定詞彙,所做出的自我內心反照。」
「行為心理學指出,會刻意連名帶姓稱呼,蓄意保持距離的……」張諒狡獪地笑了,「通常都是自己真正最在乎的人。」
「取外號暱稱也是。」杜醇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的接口。「就像某人總口口聲聲管自己的上司叫『女魔頭』。」
張諒喉頭發出了一記疑似噎住的悶哼聲。「才、才不是……拜託,我怎麼可能會對那個女魔頭有興趣?她簡直比『穿著Prada的惡魔』裡的梅莉史翠普還恐怖!」
「就因為她很恐怖,所以你才拋下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前程似錦的副教授職位,跟著人家上山下海出生入死?」杜醇佯作一臉恍然。
臉皮向來比犀牛皮還槍打不穿的張諒竟然臉紅了,結結巴巴,吞吞吐吐了起來。
「我、我……我那是有愛心。」他加強語氣,努力澄清,「懂不懂?」
「懂。」他啜了一口熱檸檬姜荼。「所以你沒瞧見我一臉敬佩嗎?」
「你那張臉看得出來才有鬼咧!老孤狸、腹黑男,也就只有在你家那顆可樂果面前才會破功……」張諒不禁咕噥。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杜醇微微瞇起眼,隨即輕描淡寫道:「今天找我除了敘舊外,還有什麼事?」
「咦?你怎麼知道——算了,你每次都嘛知道。」張諒撓了撓頭,突然正色道:「『她』回來了,你聽說了嗎?」
他深沉的眼神毫無任何一絲情緒漣動,聳了聳肩,「聽說了。」
「那……」張諒想問,卻又不知該如何問出口。
杜醇緩緩放下杯子,眸光平靜地注視著好友,「那?」
「沒什麼。」張諒「那」了老半天,最後發現自己好像白操心了,不禁咧嘴笑了起來,「只要你好,那就好。」
「中午一起吃個飯?」他提議。
「好呀。」張諒笑嘻嘻地一口應允。「你杜大醫師要請吃飯,我可得想想該怎麼敲這一頓才行。」
「你慢慢想,」杜醇伸手入懷拿出手機,「我打給有樂。」
「好貼心呀!」張諒滿臉羞幕,「怕你家有樂妹妹週末餓肚子嗎?」
「她會餓肚子?」他嗤地一聲,好笑地睨了張諒一眼。「我是怕這個週末沒盯著,那丫頭又開始把所有不該吃的東西全放進嘴巴裡,只除了沒把口水糊得滿臉都是,不然她簡直跟個剛長牙的小寶寶沒兩樣。」
「這半年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張諒懷疑地問。
「……錯過也罷的五公斤肥肉。」
「老天——」張諒吸了好大一口氣。
*****
本來在週末被老闆一通電話強行叫出來,王有樂是很不爽的,但是一看到睽違半年不見的張諒,她的火氣就消了一大半。
「張醫師!」她開心到還在對街就猛揮手。
張諒的笑臉一對上她,登時化作深深的同情和憐憫。「可憐的有樂妹妹,再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
她氣喘如牛地跑過來,聞言一愣,「什麼?」
「沒事。」張諒下意識瞥了身旁面色不豫的杜醇一眼。
「你沒走斑馬線。」他銳利目光從剛剛到現在,全落在面前這個橫衝直撞的小女人身上。
「斑馬線太遠了,而且我看了左右沒車才跑的。」她還在喘,轉頭望向張諒。「嗨,張醫師,好久不見。」
「嗨,小胖妹。」張諒笑著想摸摸她的頭,卻沒想到摸了個空。
她不知幾時已被杜醇一把「抓」到自己身邊,刻意與張諒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張諒眨了眨眼睛,看著老友渾身上下不自覺流露出的霸道佔有慾,不禁暗暗竊笑。
「收起你那齷齪的念頭。」杜醇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我只是怕你這傢伙忘了打瘧疾預防針,又剛從東南亞回來,萬一傳染給她,我還得帶她去醫院。我很忙,才沒空當那個保母。」
「你說是就是囉。」張諒笑嘻嘻的,「有樂妹妹,你老闆要帶我們去吃大餐,怎麼樣?我們今天連手狠敲他一筆如何?想吃什麼給你選。」
王有樂眼睛一亮。「好哇,我想去那種日式燒烤吃到飽——」
「不准。」杜醇濃眉連抬也不抬,斷然拒絕。「燒烤類食物致癌危險高,肉類又不容易消化,還有,你是不是有『吃到飽』成癮症?怎麼舉凡跟這三個字有關的,你都那麼興奮?」
「杜醫師,話不能這樣說,吃飽皇帝大呀!」她理所當然地回道。
「你是吃『爆』皇帝大吧!」他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
張諒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兩人,難道是自己在柬埔塞待太久,把台灣俗語給忘個七七八八了?
「呃……不是吃『飯』皇帝大嗎?」
見自己的話惹來兩雙白眼,張諒趕緊閉上嘴巴,舉手作投降狀。
最後,他們還是折衷到了一家有名的日式燒烤餐廳,選擇套餐而不是吃到飽。
庸間,張諒自始至終都笑咪咪的,滿面趣味地看著他倆之間種種「有意思」的互動——
例如:王有樂一直哀怨地碎碎念著,自己想吃烤肉,不要吃烤魚,卻還是乖乖認命剔魚刺夾魚肉,猛吃小菜過乾癮。
例如:杜醇嘴上總是凶巴巴地提醒著她,胖子並沒有大杯酒大塊肉的權利,卻又將自己盤裡的烤牛小排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悄悄置入她的小菜碟裡。
假如這兩人之間真沒那麼一點「什麼什麼」,那才叫有鬼哩!
張諒一邊津津有味地啃著烤肋排,一邊看得目不轉睛。
*****
就要過年了。
如果不是在身心科診所裡工作,王有樂還不知道原來因過年而引起的焦慮症和憂鬱症患者有這麼多——
有的煩惱是要年前、還是年後跳槽?
有的是為了得回婆家幫忙而備感壓力。
有的是究竟要回娘家、婆家,或是出國度假而困執。
有的甚至是為了夫妻間年終獎金的分配而爭吵、焦慮。
「過年啊……」她喃喃自語,「不是歲末年終最快樂的一件事嗎?」
還記得小時候,最單純幸福的記憶就是過年了,可以穿新衣服,收壓歲錢,吃大魚大肉,盡情玩撲克牌、放鞭炮、看電視、玩仙女棒,大人都笑嘻嘻的,還不會罵小孩……一家團聚,親戚拜年,開開心心地犒賞著自己整年度的辛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