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樂一時語塞。
「有樂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杜醇淡淡地開口,「嘉兒,你先回去吧,有什麼事改天再說。我們診所中午休息的時間有限,我不想有樂餓肚子,下午還要那麼辛苦的上班。」
王有樂受寵若驚又深受感動地瞥了他一眼。
在這微妙得彷彿是在角力的氛圍中,他的話是最明顯的表態——他,選擇了站在自己這一邊。
古嘉兒像捱了一記悶棍,臉色蒼白地僵了很久很久,最後,她努力挺直著身子,默默轉身離開。
王有樂望著那抹離去的纖弱背影,不知怎的,總覺得有點對不起她,可是當她瞥見杜醇臉上來不及藏好的那一抹痛楚時,心下倏地一緊。
為什麼明明離開的是對方,她卻沒有一絲勝利的欣慰感?
*****
當晚。
他倆靜靜對坐著吃晚飯,任憑面前的藥膳火鍋呼嚕嚕沸騰著,卻始終沒見誰多動了幾筷子。
「你為什麼不問我,她是誰?」良久後,杜醇終於開口。
王有樂放下筷子,溫和地道:「如果我真的有需要知道,你會告訴我的,可是如果你不想說,表示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也沒關係,對不對?」
他無言地看著她。
「杜醫師,你放心吧,我不是會胡亂吃飛醋、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那種人。」她很認真地瞅著他,「你不用擔心我,真的。」
他應該要鬆一口氣,心底卻覺得很矛盾,有些滋味難辨。
吃醋、嫉妒在愛情裡,也是一種在乎的表現。
但是,難道他真希望有樂為了追究他和嘉兒的往事,鬧得天翻地覆嗎?
杜醇搖了搖頭,動手替她自鍋裡夾了些豆皮、青菜和肉片。「來,吃吧,你中午不是沒吃多少東西嗎?」
他竟然注意到了?
王有樂心頭一暖,一整天的忐忑感,在這一瞬間全消失無蹤。
「你也吃啊!」她也幫他撈了好大一朵猴頭菇,還有他最愛吃的嫩筍和玉米心。「這個,那個……多吃點呀!」
他臉上露出了今天以來,第一個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容。「喂,你真把你男朋友當成是牛嗎?怎麼儘是夾蔬菜,連半點肉類和海鮮都不給我?」
她也笑了起來,對他扮了個鬼臉。「我怎麼敢破壞杜醫師的良好飲食習慣?您不一向最愛這些兔子菜嗎?」
「等一下你膳食纖維錠得多吞兩顆。」他輕敲她的額頭,對她皺了皺眉,「聽見沒?」
「是——老闆!」她誇張地大大點了個頭。
杜醇回以一個微笑,心滿意足地看著她開始大快朵頤,唏哩呼嚕地吃得不亦樂平。
往好的方面想,看有樂吃東西的樣子,好像這世界到處都是美食,人生充滿了無限樂趣似的。
他突然覺得,她就算以後都保持這樣圓潤柔軟的樣子,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
因為暖暖的,軟軟的,抱起來很舒服、很滿足……
恍恍惚惚間,他腦中卻沒來由浮現了白天見到古嘉兒時的情景,不得不注意到,她竟變得蒼白消瘦。
五年了,她不是應該過著自己追求的、理想中的生活嗎?
難道,她不快樂嗎?
吃完火鍋後,杜醇開車送王有樂回到南港的租屋處。
王有樂站在門口,目送著他回到駕駛座上,透過降下的車窗對自己揮了揮手,這才踩下油門疾馳離去。
當車子消失在轉角處後,她臉上的笑容悄悄地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法隱藏的落寞之色。
笨蛋,傻子……不管嘴上說得多大方、多好聽,其實她還是怕得要命啊!
在今天以前,她從不知杜醫師有過未婚妻,而且還是個那麼溫柔動人的女子,全身上下散發著我見猶憐的楚楚風姿。
別說男人會為她動心了,就連同為女人的自己,都不禁自慚形穢起來,好像胖女僕站在白雪公主面前,也只有幫人家拎裙尾提鞋的份。
王有樂完全不用絲毫想像力就可以輕易描繪出,當杜醇和古嘉兒並肩而立時,該會是怎樣一幅賞心悅目的美麗畫面?
王子和公子,俊男和美女,一個高大修長,玉樹臨風,一個纖秀飄逸,出塵不染……
「停停停!」她急急拉回那瀕臨走火入魔的自卑感,忍不住對自己生起氣來,「王有樂,夠了喔,哪有這樣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就算對方身材幾乎只有你的二分之一,皮膚比你白比你細,長相又比你秀氣精緻好看,那又如何?杜醫師現在喜歡的是你,又不是她,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就算他們曾經是未婚夫妻,那也已經是驢年馬月前的事了,杜醫師不都親口證實,早在五年前,古嘉兒就已經不是他的未婚妻了嗎?
「再說誰人沒有過去呢?我以前還不是以為高大偉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後來才知道他只是路過的青蛙,杜醫師才是我真正的王子,對吧?」她對自己加油打氣。
人要向前看,不能老是沉湎於過去,這樣才能帶給自己和別人幸福,不是嗎?
「杜醫師,你放心,往後你的幸福將由我負責守護,」她握緊雙拳,激動地朝天空揮了揮,「誰都打不倒我的!」
夜深人靜,晚風寂寂,王有樂在門口做完加油手勢後,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哈——啾!」媽呀,好冷。
她揉揉鼻子,顧不得再自我精神訓話,急忙摸找出鑰匙開門進去。
*****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之間彷彿有種默契,誰也沒有再提起古嘉兒的事。
好像一切本來就不值得多談,古嘉兒的出現與存在,完全與他們的生活沒有任何關係。
但王有樂常常發現杜醇在發呆。
有時是前一個病人和下一個病人預約咨商時的中間空檔,有時候是午餐時間,有時候當她準備下班了,去敲診間的門時,一推開,發現他對著長窗外漸漸變綠的公園景色出神,連聽都沒聽見她。
她默默地看著他,心知肚明,有些什麼還是改變了。
但是她願意陪著他,給他時間,去處理完那些曾經擁有過的情感痕跡。
雖然杜醇表面上是個看似苛刻難搞、驕傲優越的完美主義男,但是她知道,其實他的心軟得跟棉花糖沒兩樣,還有著他自己絕不承認的、溫暖與長情的珍貴特質。
就算時間過去五年了,再見到昔日曾相愛過的女人,他如果連一絲絲感覺都沒有,那就是冷血動物,而不是她心儀戀幕的杜醫師了。
她會等,她願意等,等到他終於釐清了混亂糾葛的情感,真正走出來的那一天。
就像當初他一直默默地支持著因情傷而意志消沉的她,給予她療傷的時間和空間。
她輕輕地關上診間的門,將獨處的時間和空間留給他。
王有樂收拾著大背袋,抽屜裡還有一包忘記吃的洋芋片、兩條巧克力……真是稀奇了,她居然還會有忘了「吞完」的零食?
她搖了搖頭,將洋芋片和巧克力收進袋子裡,決定留到晚上租片回家看的時候,統統拿出來吃掉。
王有樂輕手輕腳地將玻璃門上那塊「看診中」的牌子翻過「休診中」,然後關上門——
「不好意思,我可以跟你談談嗎?」
她背脊一僵,頓了幾秒後,若無其事地回過頭來,面對古嘉兒。「好。」
古嘉兒開著一輛白色的歐寶小跑車,王有樂一坐進車子裡,坐得靠她近些,鼻端就繚繞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淡淡花香,一種很幽致淡雅的香氣。
她的心微微一震,眨了眨眼睛。
美麗的女子,果然連身上都有獨特的香味,她想到自己只用「綠的藥皂」,身上永遠都是一股香茅味,好處是蚊蟲不近身,但是一點也不羅曼蒂克,連半點勾人心魂的性感氣質都沒有。
停!王有樂,不要再拿大石頭硬自己的腳了!
她清了清喉嚨問道:「我們要去哪裡?」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到我朋友開的一家畫廊咖啡館好嗎?」古嘉兒溫柔地徵求她的同意。
「我沒意見。」說是這麼說,但王有樂腦子裡渾現一個念頭:她沒有開畫廊咖啡館的朋友,仔細想來,她的朋友都是賣鹹酥雞的大叔、開漫畫影視出租店的大姊、轉角超商的工讀生小弟、麥當勞早班的阿姨……
她荒謬滑稽地發現,自己好像再度輸了人家十萬頭馬身的距離啊。
就在王有樂胡思亂想的當兒,車子駛進一處透著十足藝術造型的咖啡館草坪前。
「到了。」古嘉兒拉起手煞車,熄了火。
她點點頭,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袋子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她魂不守舍地隨手接起。
「你在哪裡?」杜醇低沉的嗓音傳入她耳裡。
「呃……就有那麼一點事……」她心猛然一跳,像當場被逮到做壞事的小偷般,結結巴巴了起來。
「為什麼沒等我一起下班?」他隨即恍然,有些好氣又好笑地道:「說,是不是又偷跑去吃違禁食品?這次是什麼?鹹酥雞?東山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