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個元宵市集並不是他想像中的吵雜、無趣。
杜醇比踏進廣場前又多了幾分興致,他繼續往前逛,想起有樂提到的冰糖葫蘆,忍不住也買了一串。
女孩子都喜歡這種酸酸甜甜的東西嗎?
他咬了一口,微帶困惑地看著手中的冰糖葫蘆,不就是山楂李,裹一層甜脆的糖漿,到底好吃在哪裡?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喚住了他——
「帥哥,猜燈謎、抽靈簽,不靈不要錢啦!」
杜醇腳步一頓,看著眼前佈置得活似邵氏電影裡,那種九流唬爛算命仙風格的命理攤位。
「今日正逢元宵吉時,所有燈謎皆以籤詩取代。」戴著頂瓜皮帽的老先生頂了頂徐志摩式的圓框眼鏡,對著他笑嘻嘻開口,「但不提供解籤服務,不到府分憂解勞,下好離手,只碰運氣,各憑本事,一字記之曰:緣哪!」
「老先生,您是擺算命攤,還是開賭攤做荷官?」他實在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好。
是詐騙集團嗎?還是什麼整人節目?攝影機在哪裡?
「這位帥哥,正所謂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世事百態皆同此理,人總要有第二專長,雙線路好過單行道嘛!」
杜醇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算真是詐騙集團,這位老先生未免太有才也太有意思了。
他索性站在原地,滿富興味地配合著老先生的「傾情演出」,「所以呢?現在是需要先看相還是先抽籤?」
老先生一聽生意上門,更加來勁兒了。
「看您面目俊朗,高大挺拔,印堂開闊,眉間一團正氣,就知道您必定是該行業的個中翹楚。」老先生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他,還把指尖擺在上唇,沉吟道:「嗯……說真格的,不是我神算李鐵拐吹牛,凡是被我老人家叫住的,都是有緣人——」
「等等!」他突然問:「老先生,您就是神算李鐵拐?」
「那當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豈能有假?」神算李鐵拐一臉正經的回道。
看來這位老先生除了算命跟擺賭攤兩項專長外,恐怕閒暇時還有去古代劇兼兼差、跑跑龍套。
「既然是李鐵拐,那……」杜醇的目光往下移到李鐵拐健全的雙腳。
「好說好說,行走江湖,總得取個響噹噹的藝名,表相並不重要。」神算李鐵拐一攤手,眼神裡掠過一絲狡獪。「怎麼樣,這位帥哥,抽個燈謎做靈簽吧?」
「你的燈謎怎麼抽?怎麼賣?」
「來來來,這兒有一字排開的繡球小花燈,每盞花燈裡頭都藏著一首燈謎籤詩,請隨興挑一盞,一盞五百,銀貨兩訖,童叟無欺。」神算攣鐵拐笑咪咪的說,「花燈還可攜回懸掛觀賞保平安,送禮自用兩相宜。」
「那給我左手邊第一盞吧!」杜醇打開皮夾,抽出五百元。「謝謝。」
「感謝您!」神算李鐵拐恭恭敬敬地將花燈交到他手中,收下錢,不忘做了個鳳飛飛指尖輕碰帽簷的招牌動作。
杜醇強忍住笑,搖了搖頭。
老人家精神可真好……
「對了,最好現場拆閱,這樣最靈驗。」神算李鐵拐一臉興致勃勃,顯然也很好奇他抽中的是什麼。
他瞥了對方一眼,無可無不可地自綁得花團錦簇、喜氣洋洋的繡球花燈頂端,探指而入,拿出了裡頭捲成小簽狀的燈謎。
打開簽紙,只見上面寫著四句詩:
三生石上坐月老
兩人同行恰恰好
一世姻緣求靈簽
半個月亮吃到飽
「這……是什麼意思?」他孤疑地望向神算李鐵拐。
除了「吃到飽」這三個字——他第一個閃進腦袋裡的,就是自家診所那名嗜吃如命的小胖妹。
杜醇,別走火入魔了……他甩了甩頭,暗暗懊惱。
「燈謎啊!」神算李鐵拐拿出一張大的DM,指指上頭印好的楷書標語,「喏,剛剛說過了,猜燈謎、抽靈簽,不提供解籤服務,不到府分憂解勞——天機不可洩漏也。」
杜醇突然有種上當的感覺。
「帥哥,好好收著,早晚念誦三遍,必能早日勘破個中玄機啊!」
「可是這——」
「噓……」神算李鐵拐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帥哥,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說多了,不靈啊!」
杜醇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這說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籤詩內容,再看了看神算李鐵拐,頓時啼笑皆非。
也對,不過就是元宵熱鬧好玩用的猜燈謎,有什麼好追究明白的?
「神算先生,謝了。」他神情微帶揶揄地笑了笑,禮貌性地點了個頭,就走了。
神算李鐵拐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滿臉笑紋更深了。
天機不可洩漏,天機不可洩漏啊!
*****
哭過了果然有差,開工第一天,王有樂的早餐雖是摩斯辣味熱狗堡,飲料卻是超商買來的一大罐無糖冰豆漿。
「有進步。」杜醇拎著鮮蔬墨西哥袋餅和無糖麥荼走進來,一看她的早餐內容,不禁滿意地笑了。
「什麼東西有進步?」她大口咬下熱狗堡,邊嚼著邊從袋子裡又摸出一包乖乖。
「王、有、樂——」乖乖一出現,他臉都綠了。
「幹嘛啦?」她臉上滿是冤枉,低頭看了手上的乖乖一眼。「我沒有飯後點心,而且乖乖熱量已經很低了。」
「是有多低?」他揉著隱隱作冬的眉心。
「杜醫師,你沒聽過囓齒期嗎?人在某一個時期特別想咬東西,是很正常的。」
「囓齒期指的是六個月大到兩歲間,正在長牙的小寶寶,不是你這種光長肥肉不長腦袋的笨蛋。」他忍不住輕彈她額頭一記。
「嘿!」她也是有自尊心的好不好。
「我再給你半個月的時間戒掉暴食習慣,半個月後,開始進行強力勒戒。」他打開預約行事歷,「早上佟太太的預約提前半小時,下午趙小姐的時間改在三點。」
「是,知道了。」她突然緊張了起來,吶吶問:「那個……請問強力勒戒是什麼意思?」
杜醇抬起頭,給了她一抹很溫柔的笑容,卻讓王有樂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半個月後,就會知道了。」
她忐忑難安地看著他一派從容優雅地走進診間,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到底什麼叫強行勒戒?」她越想越擔心,「他該不會要我實行『一天只吃一顆蘋果』的終極減肥法,還是斷食斷到死吧?」
而在診間裡,杜醇隨手將早餐擱在旁邊,襯衫袖子挽至肘心,拿起陶瓷水壺,走到巴洛克式的高窗底下,幫一排綠色小盆栽澆水。
這是他每天工作前必做的「儀式」,靜靜地澆水,修剪葉片,整理盆栽,在這個過程中彷彿是一趟心靈靜化之旅,往往能夠令他煩躁的心緒漸漸沉靜下來。
就在此時,口袋裡的手機驀地響起。
他邊掏出手機,邊放下水壺。「我是杜醇。」
「好久不見。」一個輕柔的嗓音出現在電話那端。
曾經,他以為這輩子永遠不會再聽見的聲音……他臉上神情頓時一片空白,冷冷道:「有什麼事嗎?」
「今天晚上,我們可以碰個面嗎?」
「沒有那個必要。我還有事,就不陪你敘舊閒聊了。」
「醇——」
「我先掛了。」他毫不猶豫地結束通話。
將手機放回口袋後,杜醇繼續執起水壺,慢慢地澆水。直到盆栽裡的泥土已濕潤水滿溢了出來,他依舊視而不見,持續著澆水的動作。
*****
下班前三分鐘——
「王有樂,我請你吃晚餐。」
正在整理檔案文件的王有樂抬頭,一臉防備。「又去吃草?」
「今晚不吃草,我們去吃牛排。」杜醇俊朗的臉龐上,帶著一絲微笑,可是她卻不知怎的,覺得他好像不是真的在笑。
她怔怔地望著他,小手關懷地搭在他的手臂上。「杜醫師,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你不想吃牛排?那火鍋?燒烤?披薩?」
杜醫師今天真的有點怪怪的……
「好好好,就吃牛排吧!」她趕緊道,將檔案鎖進櫃子裡,抓起背包就推著他往外走。「走,我們先下班再說。」
跟著他上了車,王有樂邊扣上安全帶,邊小心翼翼地瞅著身旁的他,「杜醫師……你還好嗎?」
「我會有什麼不好的?」杜醇偏過頭來,濃眉詢問地微挑。
她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回答。
可是她渾身上下每根敏感的神經都在嘩嘩嘩作響,警告著她,事情不太妙。
杜醫師看起來好像受了什麼重大打擊,可是又平靜得一點痕跡也沒有,但越是這樣越恐怖,完全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啊!
他穩穩地駕駛著休旅車,突然瞥了她一眼。「用不著拿一副好像我隨時會掛掉的表情看我。」
「很明顯嗎?」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
「跟在臉上打了廣告燈沒兩樣。」
「那為免我胡思亂想,你要不要直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認真地思索了一下。「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