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瑀將玉簫撿回來,捧到他面前。
「願賭服輸。你輸了我三盤棋,說好答應要為我學會一首簫曲的。」
公孫凜猛地睜眼,立即撐起上半身,兇惡地怒瞪她,想要用足以讓十萬大軍聽命順服的強勢氣魄,逼退她的堅持。
可惜,她一點兒也不怕他,依然固執地捧著玉簫,一動也不動地站在他前方,用她那烏黑沉靜的明眸望著他。
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後,如往常一般,最後是他落敗,不敵她那雙無辜到極點的水汪汪大眼眸。
他先轉開眼,用力抓抓頭,而後認輸地低咒一聲。
「好了,別耍賴了。」
她看得忍不住發笑,伸手推了推他的肩頭。
他瞄了她一眼,不甘不願地重新坐直腰桿,一臉認命地從她手中拿過玉簫。
想他十多年來縱橫沙場,經歷過不知道有多少場的謀陣詭仗,沒想到竟然會在一方小小的棋盤上,比輸一個從未上過戰場打過仗的嬌滴滴小女娃兒!
下棋總下輸女娃兒的事,實在是有些丟臉,所以連皇上那裡都被他堵得嚴嚴實實的,這件事從來沒讓皇上知道過。
「練完這首曲子就放過我?」他不甘願地問道。
「嗯。」
她點點頭,大方地同意。
他拿起簫放到唇邊,還沒吹一個音,想了想又放下來,忽然挪靠向她,習慣性地伸手緊緊攬住她的肩頭。
「瑀兒,咱們打個商量好不好?」
當他摟住她時,瑀兒的臉蛋瞬間發紅,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嬌羞神態。
「商量什麼?」她輕聲問道。
他完全不知道,她正苦苦壓抑著不受控制、突地亂跳的心口,強自鎮靜地轉頭看向離她有些太近的俊臉,努力忽略他的鼻息若有似無地輕拂過她臉頰的麻癢感。
他靠向她,正要開口時,鼻間忽然聞到一縷清甜的香氣,讓他瞬間恍神,一時之間竟忘了要說什麼。
這孩子身上的奶香氣,何時變成了這麼好聞的花香味?
再細細瞧她,她的眼眉五官,何時變得如此精緻動人了?
她的臉頰肌膚,又是何時變得如此白裡透紅、細如白瓷?
甚至,連那一抹小時候看起來好可愛的小小櫻唇,也變得那樣的光澤柔潤,只要是男人,都忍不住想一親芳澤。
眼前的她,與她六歲的容貌重疊起來,彷彿相似,但卻又變得那麼的迥然不同……
他這才猛然驚覺,當年他撿回來的嬌嫩小女娃兒,已經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長大,出落成娉婷婉約、會勾人心弦的似水姑娘了。
說不上來是失落,還是意外,又或者是別的什麼情緒,只覺得胸口忽然湧起一股異樣的騷動……
像是被雷殛似的,他渾身一震,立即縮回手,並且向後退了好大一步。
向後退開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他這樣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的迴避舉動太過明顯怪異,只好不自在地假咳一聲。
果然,她露出了一抹不解中帶著受傷的神色。
他才看了一眼,心裡就十分歉疚難受,好想上前抱她、安撫她,但想到剛剛才發現到小女娃兒已經偷偷長大的震驚事實,又讓他卻了步,不敢靠近她。
剛才他……他的思緒實在是太齷齪了,竟然對著自己的義女想入非非!
但是,這些話又不好對她解釋,只怕越描越黑,所以,最後他乾脆咬著牙,重重地打了自己的腦袋兩拳。
「你怎麼了?幹麼打自己?不要嚇人呀!」她有些驚嚇地上前捉住他的手。
「沒事、沒事!我沒事!」
他眼明手快地慌忙閃身,飛快避過了她伸過來的手。
她的手落了空,讓她怔了一下。
接著,她緩緩地收回手,垂眸不說話。
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變得尷尬凝重,十分怪異。
他深深吸口氣,努力用平常的語氣重新開口。
「瑀兒,我、我剛才是想說,我一向習慣上陣殺敵,用不著學這些風花雪月的玩意兒,與其要我背詩吹簫,不如你找一套想學的拳譜或是劍譜,換我教你,如何?」
他趕緊抓回幾乎要忘記的話題,刻意地拉開嘴,十分虛假地對她大大咧笑著。
瑀兒靜默了一陣子,才緩緩抬起頭來,直直望著他好一會兒,慢慢對他揚起嬌柔的笑意。
她這一笑,讓他的心突然像被什麼戳到似的,又麻又震。
「怎麼樣?」他的嘴笑到都快僵了。
「可以,等你再勝我三盤棋局。」她輕輕頷首說道。
公孫凜一聽,僵笑再也維持不住,表情瞬間垮了下來。
他明白公孫瑀表面上看似隨和、沒意見,其實是擺明了不想放過他,甚至隱隱埋了些賭氣的成分在內。
要他贏三盤棋,不如直接叫他自廢武功還比較快一些!
他沒事撿了個太過聰明的娃兒回來養,真的是自找麻煩啊……
「喔,說到背詩,你上回還欠我五首呢!」
瑀兒眨著美目,極其無辜地向他翻舊帳。
「呃……這個……」
公孫凜苦惱地擰眉,眼神開始游移。
「怎麼?沒背?」美目一揚。
「……欸,那些詩肉麻死了!什麼情呀愛呀、相思無盡的,誰受得了啊?尤其那首什麼『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的,別說什麼相思長、相思短的,扯了一堆相思,讓人傻眼的是最後一句話,相思了半天,結果突然來上一句『還如當初不相識』!嘖,識都識了,還想反悔嗎?如果不相識的話,那又哪來的相思啊?一路傷春悲秋的,真是教人受不了……」
她靜靜地聽他嘮叨一大篇,等他閉嘴了,她才慢慢開口。
「看樣子,你已經背熟了嘛!既然背熟了,為什麼不跟我說一下?」美眸瞅他一眼。
「我……我……」
他臉色難看地支吾著,被她那一眼瞧得好心虛。
吼∼∼他哪有辦法對著她吟那些風花雪月的情詩?
對著她念出那些詩句,簡直像是在對她訴情似的,讓他光是想到那個畫面,就渾身上下都覺得不舒服。
他們之間雖然沒有血緣,但她在名分上卻是他的女兒。對著女兒念情詩,這像話嗎?
「你——」
「等一等!瑀兒丫頭,你又忘了要叫我義父啦?」
公孫凜突然打斷她的話,對她伸出手,一邊蹙眉,一邊搖食指。
公孫瑀怔了一下,表情有些奇異。
他逕自說道:「雖然我沒長你多少歲,但在名義上,我好歹是你的義父。小時候你都會黏在我腳跟後頭,對我『義父、義父』地喊著。但是這兩年,幾乎都沒怎麼聽你叫過我義父了,都是『你』呀『你』的喊。在府裡我可以不管你,但到了外頭,別忘了自己的身份,懂了沒?」
他怕她又逼他背詩吹簫,趕緊轉移話題,找了一個名目來訓訓她,並努力抬出自己當長輩的威嚴。
公孫瑀沒說話,只是咬著唇,美眸一轉,抬起漆黑如子夜的瞳眸,水汪汪地瞧著他,眸裡含著他看不懂的、似乎百纏千繞的複雜思緒,讓他心口一陣陣的莫名縮著。
他突然退縮回去,再度敗下陣來。
「那個……咳,這事先擱著,改天再談好了。我、我要去和部屬們議事,還有……那個……皇上找我,就快遲了。這玉簫……你幫我收拾一下吧!」
公孫凜嘴上沒停,腳下也沒停地往大門前進,到最後幾步時,幾乎是奪門而出,飛快逃離。
對於公孫凜的逃避,她沒有開口攔阻,只是靜靜地目送他離去。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她慢慢吟出他沒有念完整的詩句,心思漸沉。
他不知道,這是她的心意。
她千方百計想要點醒他的幽微心意……
從小她就被公孫凜收養,兩人一直以父女相稱。
但是,隨著她的年歲漸長,初識情竇後,便日漸傾心於他,於是經常有意無意的,利用各種方式對他表達衷情。
只是,很無奈的,個性大而化之的公孫凜,總當成她是在對他撒嬌,從未將她的心意放在心上。
她十分奢望,他能在某一天突然頓悟到,她深深藏在心中無法對任何人傾訴、既愁又苦的那份心意……
歎口氣,她將手上的兩管玉簫放入一個上等烏木雕制的匣子裡。
這兩管玉簫是她特地請皇城名匠打造的龍鳳對簫,雄簫略粗,刻有龍紋,音質渾厚;雌簫略細,刻有鳳紋,音質清婉含蓄。兩者合奏,音色和諧,宛如龍鳳合鳴。
這對玉簫,也是她的心意。
她希望,她能與他心意鳴合,龍鳳雙棲。
只是,公孫凜卻一直視而不見……
有時候,她還真的希望能夠如他剛才所說的,只要她與他不相識,就不會有這樣的相思了。
公孫瑀懷裡抱著對簫的烏木匣,眼神漸漸矇矓……
第1章(2)
淵國皇室之中,無人不知當今被封為逍遙王的公孫凜,其實是先皇與祖太上皇王妃悖倫所出的私生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