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在這京城之中,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顯貴世家們的身家數目,當然了,樹大難免招風,誰都料他鷹揚天的資本雄厚,所以各地分鋪偶爾就傳來外派到當地的官員會藉著各種名目,向他的錢莊勒索一些程銀。
他很明白和氣生財的道理,所以交代下去,除非是有人獅子大開口,過分貪心了,要不,給些銀票讓這些官吏們花用,於他只是有益無損,畢竟,誰都知道他與朝廷的關係深厚,要是場面鬧得太難看,對雙方都沒有好處。
他相信檠天帝的心裡也一定很明白,眼下雖是治世,朝廷多年來也致力於剷除貪官,但是,這天下畢竟太遼闊,總有除不盡的枯枝敗葉在作亂。
況且,新朝初立,最需要的是與民休養生息,大刀闊斧的剷除怕會傷了朝廷的元氣,只是有損無益,暫時也只能姑息了。
這時,副掌櫃在外頭請見,得到允許之後,匆忙地進來,「爺,義公主剛才派人送了拜帖到家裡,古總管派人把帖子轉送了過來。」
聞言,鷹揚天眸光微瞇,挑了挑眉梢,心想這真是古怪,她身為公主之尊,要見他的話只需要派人來傳,不需要遞拜見帖才對。
他伸手接過製法精美的帖子,在帖子正面的下方蓋了一枚小印,那朱色的章印十分之新,應該是她受封了公主之位後,皇室才令內務府刻制的小金印,一切的待遇比照親生的公主,可見皇帝與皇后對她確實厚待。
看完帖子之後,鷹揚天站起身,把手裡的帳本交回給傅京元,「接下來的事就交代給你,我要趕著回去接待即將大駕光臨的嬌客了。」
「是。」傅京元接下帳本,恭敬地退到一旁,目送主子離去……
過了今天晚上,就屆滿皇后所說的三天之期了!
也就是在過了今天之前,如果福滿兒不提出反對,那麼,她與鷹揚天的婚事就會成為定局。
鷹家大宅,北面的院兒裡,一池湖水在日頭的照映下,熠熠地泛著光輝,在池子旁,有一個臨在水邊的小亭閣,三面是牆,只有一扇花窗借了院裡的景色,在裡頭擺著香案與琴台,雖然不是十分寬敞,但是足夠兩個人在裡頭待著非常舒適了。
福滿兒坐在窗畔的長榻上,背著光,看著就站在入門處不遠的鷹揚天,從他俊臉上平靜的表情,看不出他此刻內心的情緒。
不過,鷹揚天卻可以看得出她想要強作鎮靜,像是被什麼給煎熬著,明明以最優雅的姿態坐著,卻令他覺得是坐立不安。
「不知公主找在下有何貴幹呢?」他笑問,眸光微斂。
「我希望……你可以向皇上回絕我與你的親事。」她不想要與他迂迴,直截了當地將今天來此的目的對他說了。
話落,亭閣裡的氣氛有一瞬間凝滯,只有池水倒映在屋頂上的波光依舊不停地閃動著,風徐徐地吹,水光徐徐地搖動。
好半晌,鷹揚天抿唇直視著她,從她的神情之中看見了毫不遲疑的篤定,也有著單獨面對一個男人的侷促不安。
嬌貴,以及不知世事,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如今再見到她,這個印象非但不改,反而像是烙印般在他的心底加深了不少。
「為什麼?」他啟唇問,眸底泛起一抹冷冷的笑意,「皇后娘娘明說過了,如果要拒絕這樁婚事,也該是由你來開口才對,為什麼反倒過來求我替你開這個口呢?」
福滿兒知道她必定會遭遇到這個問題,心裡也做好了回答的準備,但是,真從他嘴裡聽到這個問題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的遲疑,就像是梅核兒般梗得她的喉頭極難受,吞也不是,吐也不對。
「為件麼?請公主明示,畢竟,讓公主不惜紆尊降貴,前來求我回絕掉皇上的指婚,應該有非同小可的理由才是。」
「你有喜歡的女子嗎?」她冷不防地問出這一句。
沒料到她會突然把問題丟回給他,鷹揚天挑動了下眉梢,刻意保持靜默,等待著她繼續說下去。
福滿兒心跳得飛快,感覺自己就像被他刻意營造的沉默給困住了,吞了口唾液,才又接著說道:「如果你有喜歡的女子,或許,你可以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對不起,我不想嫁與你為妻,在我心裡,已經有喜歡的男子了。」
說完,她低垂螓首,不敢直視他。
她已經把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相信他一定可以明白才對。
「這話,你該親自去向皇上和皇后說才對。」他打破了沉默,深沉的眸色稱不上冷淡,只能說是不慍不怒,聽著即將入門的妻子說她的心裡喜歡別的男人,他的反應平靜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陛下與娘娘對公主疼愛有加,相信他們一定會成全你才對。」
「問題不在於娘娘願不願意成全我,而是在於他……」她說到一半,忽然苦笑了起來,明明是笑著,表情卻比哭泣更痛苦,「無論如何,早在我喜歡上他的時候,心裡就已經決定今生不嫁了。」
「如果你真想為那個男人貞潔自守,何不乾脆剃髮出家為尼算了呢?」
「什麼?」她睜圓雙眸,瞪著他,好半晌說不出話。
「只要你對他的心意足夠堅定,你應該可以義無反顧才對。」
福滿兒看著他俊美的臉龐,明明是一張極其魅惑人心的好看容顏,但是,此刻掛在他臉上的表情,卻冷酷得宛如修羅一般。
「承蒙皇上恩寵,才能獲得他的指婚,所以,我是不可能為了你心裡另有所屬去拒絕皇上的好意,也沒有膽量拒絕,要是讓皇上誤以為我嫌棄他為我指婚的對象,日後,我如何做朝廷的生意呢?」
「這……」
雖然,她心裡明白他所說的話不過是人之常情,但是,一般人應該不會把話說得那麼明白吧!一針見血到了無情的地步。
「我可以不娶你。」這話一出,只見她訝異地抬起嬌顏,他冷冷一笑,又繼續說道:「但是我不能不做朝廷的生意,所以,如果你真的不想與我成親,就該親自去向宮裡的二位說明才對。」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要是她沒能聽懂,也不是他能夠相救的了!
福滿兒聽了他的話,心裡確實明白了,她直愣愣地看著他,無論見他多少次,都會訝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俊美的男子,可是,與他俊美外表恰恰相反的,是他毫不掩藏的冷淡與無情。
她轉眸望著窗外,那過分明亮的水光教她幾乎睜不開眼,一雙好看的美眸瞇得細細的,眼底盛動著沉思,好半晌,她歎了口息,苦苦地笑了。
「我在想你說的話,是啊!為什麼不乾脆剃髮為尼算了呢?如果這一生已經決定要癡守那個男人,這個法子真是再好不過了。」
鷹揚天望著她側顏的眸光淡淡的,看她一身被養得極好的嬌貴,想她果然天真到了極點,他也不過隨口說說,她竟然就被說動了。
「你一定在想我是個好騙愚蠢之人吧?」她忽然回眸,直迎上他的目光,見他有一瞬間想要閃躲她的注視,就知道她猜對了,「有時候,我寧願我是,寧願我像月妹妹一樣心直口快,有話就直說,不必要事事瞞在心裡,將自己瞞得那麼痛苦。」
「有時候,坦白不見得是件好事。」他淡然地說道。
被他一語說中了心裡的顧慮,福滿兒心頭一酸,眼眶微微地泛紅,「是,有時候坦白不見得是件好事。」
「你的忙我幫不上。」他把話直說了,不給半點轉圜的餘地。
「不,我會嫁給你。」她搖了搖頭,說出這句話時,只見他的眸光質疑地挑了挑,「義母既然已經決心為我尋覓夫婿,今日即便我拒絕了你,改日還會有他人,而那個『他人』』不見得能有你如此明理,依照眼前這局面,我似乎唯有嫁給你才能夠平息了,再說,我不能讓陛下與娘娘失望,就如同你不能失去朝廷這個靠山一樣。」
「所以,咱們成親算是各取所需嗎?」
「只要你不嫌棄我就好了。」
「你是義公主,宰相之女,肯紆尊降貴嫁給我,已經是天大的恩寵了。」
「如果說,我是殘缺之人呢?」
鷹揚天直視著她白淨的芙顏,以及雖然纖細,卻有著恰到好處的腴嫩感覺的身軀,無論哪個地方都是上乘的美麗,沒有她口中所說的殘缺。
知道他並不相信自己的話,福滿兒只是微笑不語,沒有開口解釋,站起身,開始動手解開腰間的繫帶,脫掉衣衫。
見到她冷不防地開始寬衣解帶,鷹揚天的表情依舊平靜,沒有阻止她,深邃的眸光不興波瀾,饒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也大概不過如此了。
在男人的面前寬衣解帶,是生平第一次,福滿兒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鎮靜,可是指尖卻是微微地在發顫著,不受控制的心跳,像是快要從喉頭躍出一般,她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將如緞般的長髮撥披在肩上,鬆手讓衣衫滑落至腰際,坦露出一大片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