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訴自己恨他,卻沒出息的捨不得他的懷抱、他的體溫,她想,只有一次揮霍掉才不會再傻傻的想念吧。
可是他為什麼還要來!
她是放自己一條生路,也是放他一條生路啊,這不是兩全齊美的辦法嗎?他還那麼執著幹什麼?從此他自由了,不再被她折磨,她也不必再恨得那麼辛苦,她累了,好累,躲起來休息都不可以嗎?
一切就這樣算了……難道也不可以嗎?
「詠心,外公去見沈斯喬了。」慕弈天淡淡的說。
而安詠心明顯的震了一下,卻仍不肯顯露半點的情緒,外公為什麼要見沈斯喬,她心一緊,卻努力告誡自己不要去想,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跟她無關,她跟沈斯喬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慕弈天那雙妖冷的鳳眸凝視著安詠心的表情,說過不在的,可是她的表情,明明寫著完全在乎。
「你不想知道外公為什麼去見沈斯喬嗎?」慕弈天對著安詠心坐下,試探的問。
安詠心隱藏得很好,搖頭:「不想,跟我無關。」
「是嗎?就算沈斯喬拚死想要見你?」
安詠心輕輕瑟縮了一下,似是雲淡風輕。「外公會處理。」
慕弈天也裝作不經意:「你認為外公會怎麼處理?」
「弈天,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猛地,安詠心有一絲煩躁,她提高了語調,有些不想再聽下去。
慕弈天伸手,將她額前的碎發挽到而後,柔聲說,「你著急了?明明就很在乎為什麼要這樣。」
「誰說我在乎的!」安詠心有些激動:「不管外公會做什麼我都不會管,我恨沈斯喬,恨死他了,他會怎麼樣都跟我無關。」
「那就好……」慕弈天伸手安慰著安詠心,一語雙關的說。
果不其然,安詠心怔了,什麼叫那就好,什麼叫那就好呢?
她抬眸看著慕弈天那雙妖冷的鳳眸,想從裡面看出些什麼,卻無法得知:「弈天,外公跟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我想,只是沈斯喬要硬闖內院,外公不排除用非常手段罷了。」
安詠心僵住,卻始終不肯鬆口的撇開眼眸,不會的,外公不會用什麼非常手段的,她的外公不是輕易……不是輕易取人性命的暴君……是這樣的沒錯。
「砰!」
當第一聲槍聲猛地響徹安家,安詠心驚得縮進了慕弈天的懷裡摀住了耳朵,冰涼的血液充斥了她的全身,她低泣:「弈天、弈天……」
「乖,不要怕,有我在。」慕弈天柔聲說著,鳳眸卻染著點點嗜血的光澤飄過窗外,外公,還是那樣做了……
很快,第二聲槍聲響徹了安家,安詠心顯然更加震動,她睜開雙眼揪住了慕弈天,矛盾的無法問出口,是的,她想問這到底是哪裡傳來的槍聲,不,這一定不是外公所謂的非常手段,不可能。
直到第三聲槍聲響起,安詠心才虛軟失去魂魄般的癱軟坐著,聽著慕弈天好心卻殘忍的解釋:「詠心,槍聲是從前院傳來的,你瞭解嗎?」
瞭解,她當然瞭解,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硬闖……外公會用非常手段。
安詠心沒有哭泣,她只是猜測著這一切都是假的,說不定是發生了別的事情,一定是的。
慕弈天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安詠心失去血色的臉頰,良久,門被推開,安詠心和慕弈天同時望去,是安道遠。
安詠心有些跌跌撞撞的迎向了安道遠,努力找到自己的聲音:「外公……剛剛、剛剛發生什麼事情了。」
安道遠寵溺地撫摸著安詠心的頭:「沒什麼大事。」
「這樣的話,可是為什麼有槍聲呢?」
安道遠看著安詠心的執著,與慕弈天交換了眼神,然後再看著安詠心:「詠心,告訴外公,你恨沈斯喬嗎?」
似乎害怕別人看穿自己的偽裝,安詠心下意識狠狠的說:「我恨他!」
是的,她恨,恨他奪走了她的孩子、她的一切希望。
「那現在不必恨了。」
聽著安道遠輕聲說著,安詠心有一瞬間是傻掉的:「為什麼?」
「因為……他已經死了。」
死了?安詠心猛地揪住安道遠的衣袖,在思考在咀嚼死了究竟是什麼意思,死了……就是沒有了,就是再也不存在了,就是……他跟他們的孩子去團聚了嗎?
可是……為什麼會死了,死了以後是她再也看不到他了嗎?
安道遠有些擔憂的看著安詠心:「詠心,你怎麼了,不舒服?」
「外公,你殺了他?」安詠心只是無意識的問。
「是。」
「哦。」安詠心點點頭,不再說話。
這一切跟安道遠和慕弈天想像的不一樣,她沒有絕望的大哭,甚至沒有吼出她不希望沈斯喬死這個事實,她很平靜,如一灘死水。
「詠心,你恨外公嗎?」
「為什麼要恨?」安詠心慘白的臉擠出笑容,她笑著看著安道遠:「外公,我恨他呀,你知道的,我那麼恨他,你殺了他我以後就不會再恨了,沒有恨,我會舒服很多呀。」安詠心說著,放開了安道遠,默默地回到窗台前坐下,開始發呆,不出聲。
如果這個樣子叫作舒服,那麼心如死灰又是什麼樣子呢?
安道遠和慕弈天並肩站著看安詠心,看她……究竟什麼時候才要面對真實的自己。
安詠心很正常,正常吃飯、正常睡覺、正常跟慕弈天和安道遠說笑交流,她真的很正常……
可是沒有一個這樣正常的人會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沒有血色,她的生命似乎無意識在慢慢抽空,抽離她的軀體,就像下一秒,她就會閉上眼睛再也不睜開。
黑夜,她關緊房門,縮在了她的小窗台上。
終於,沒有人了,所有的一切偽裝都可以不必要了,安詠心無聲的哭泣著,她為什麼要哭,誰來告訴她,她為什麼要哭呢?
安詠心,你不要再欺騙自己了!
她狠狠的淚如泉湧,你在為他而哭泣,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永遠離開你了,你再也再也見不到他了。
你以為這樣很好,其實一點都不好。
是的,她不恨他,不管是四年前還是現在,她從頭至尾都沒有恨過他,她有什麼權利、有什麼資格去恨他?他一直這樣愛著她、守護著她,生怕她受一點委屈和傷害,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讓她幸福快樂,過上好的生活。
她恨的是自己,罪大惡極、深惡痛絕。
她不是不知道那個孩子是不能生的,不是不明白孩子隔代遺傳了先天性心臟病根本子不能存活,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錯,是她的問題,她自己本身存在不可抹滅的問題。
正是因為這樣痛恨自己,她才無法面對這一切,她裝作不能相信這個事實,藉著他說打掉孩子的借口把所有的恨轉移到他的身上,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心安理得活下去,用恨他來減輕自己的痛楚。
因為她壞、她惡毒,她知道這個世界上,他是永遠不會離開她的那個人,她折磨他來減輕自己的痛楚。
可是現在他不在了、離開她了,她要怎麼辦!誰來告訴她?
她愛他,好愛,用整個生命在愛、在依賴,她是靠著他的愛才能存活下去的,現在沒有了他,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
哭聲不自覺的放大,她卻生怕別人聽到,她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直到鮮血直流,可是不疼,真的不疼……
「詠心,你在做什麼?」房門忽然被打開,安道遠的聲音沉穩的響起,他走到安詠心的身邊,蹙眉阻止了她的動作:「鬆口,你受傷了。」
「外公……」安詠心淒楚的看著安道遠,傻傻的求救般的摀住了自己的心口,哭泣:「外公,我這裡好痛、好痛,快要不能呼吸了,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即使經過那麼多腥風血雨,安道遠卻似乎承受不住外孫女的一點點絕望,他猛地抱住安詠心:「詠心,不要這樣。」
「外公。」安詠心哭得眼睛都快睜下開,霎時間崩潰:「外公,我愛他,我不要他死,你把他還給我好不好,還給我,外公,我求求你。」
終於……她說出這句話了。
安道遠似乎如釋重負的歎口氣,痛心的抹去她的淚,柔聲說:「你不是恨他,不在乎他的一切了嗎?」
安詠心無言以對,她知道一切都是枉然,他已經死了,已經沒有了。
看著安詠心心如死灰,安道遠終於能將連日來看著她這般折磨,卻還是只能苦守的秘密說了出來:「詠心,他沒有死。」
半晌,安詠心沒有動作,似乎還在消化安道遠的話,她緩緩轉頭對著安道遠,死死揪住了他:「外公,你說什麼?」
「我說,他沒有死,我沒有殺他,他只是受了傷,在安家的密室。」安道遠笑著拍拍她的頭。
那一瞬間,她似乎像是活了過來,大眼中的神采絲絲盡顯:「外公,我要見他,我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