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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長空如洗,星月流光。
「點點珠淚灑下來,沙灘會一場敗,只殺得我楊家就好不悲哀。」
高台之上,佘太君正唱得淒悲,「兒啊,你大哥替宋王長槍刺壞,二哥短劍下就命赴陰台,三哥馬踏如泥塊……最可歎我的兒,你失落番邦一十五載未曾回來,只剩下六弟為元帥————」
「最可歎你七弟,被潘洪綁至那芭蕉樹上,亂箭穿身,死無葬埋!」
台下花香漠漠的庭院中,沈府一家老小正陪著沈老夫人看戲,沈老夫人看得動情,不住抹眼淚,大夫人和二夫人只得頻頻勸她,「娘,這不過是戲文裡唱唱罷了,您當什麼真吶?」
「管他真不真、假不假的,普天下為娘的心都是一般的——」沈老夫人邊哭邊看,兩眼死盯著台上,「唉……你們甭管我,逕自看戲吧,我就是一時心酸,明知是苦戲可還愛看。」
「咳,阿君,你看娘這又——」沈老爺在旁邊沒趣地摸摸鼻子,低聲向二夫人抱怨。
他可真是見怪不怪了,老娘每回看戲必點一出「四郎探母」,看著看著又必哭得掉眼淚,這不是白白折騰人嗎?
二夫人瞪了他一眼,既似嗔又似怨,沈老爺還沒回過神來,她早已又轉身勸沈老夫人了。
「來,莫出聲。」而後面,沈頤卻拉著流火的小手,帶著她悄悄溜了出去。他們乾脆出了沈府大門,跑去長街上欣賞起夜景來。
此時尚未到端午,街市上沒有那「金吾不禁、玉漏無催」的繁華光景,仍同往常一般清靜閒散,只在拐角處已有了幾攤搶先販賣花燈的。
流火此時小孩子氣的一見就叫漂亮,歡喜得都走不動腳,沈頤便買了兩大串給她,還幫她提著,一路帶她去了河邊,然後他在邊上負手立著,笑看她把一盞盞花燈都放入河水中。
夜風吹皺楊柳岸,流水浮燈,盈盈其光,人世間,最動人的莫過於此。
「都說放花燈時許願,燈若沿途不覆,願望便可實現,方纔你許了什麼願,嗯?」他動情地擁她入懷,湊在她耳畔柔聲問。
她調皮地回答,「我不告訴你,願望一說出來就不靈啦!」
「你說出來,我就藏在心裡,出你的口、入我的心,怎麼會不靈?」
她想了一想,「那好吧,我告訴你。嗯……我先求老天讓我娘的腰疼快些好,二姐也能找個好人家嫁,然後是……求姐夫能早日官復原職,他被皇帝老子罵了,可千萬別轉身把氣撒到我大姐身上,要不然我一定去邑州罵他!」
「還有,求老夫人、老爺他們都平平安安的,哦,還有……」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粉頰微微發燙,甜蜜地把腦袋靠在他的肩上,「求我和隨雲一輩子都能守在一起。」
他輕撫著她的背,眉眼含笑,「前面那些倒也罷了,但我們倆的事不用求老天,他幫不上忙。」
「那誰能幫忙?」流火抬起頭來看他。
「你探身往河水裡一看就知道了。」沈頤似笑非笑,俊逸的面龐顯得莫測高深。
花燈已漸次漂遠,拐過彎道,成一條細細的光線,斷斷續續。
她嘟起嘴,只朝著月光下盈亮的河面望了一眼即突然開竅,「我明白該求誰了。」她笑嘻嘻地對他眨眨眼。
「眼下我倒有一件事想求你。」他執起她的手,忽然一本正經。
「什麼事?」
「奶奶說,她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所以想在明年就抱曾孫子。」
「那怎麼行?」她嚇了一跳,繼而飛快地垂下眼,羞答答地回話,「這、這種事……誰都作不得準的嘛。我娘說,小娃娃是天上的雲,四處瞎跑,被風逮住了才能變作雨落下地來。」
沈頤忍住笑,「但我已答應了奶奶。」
「那、那你自己去生啦!」她羞怯地掙脫開他的手,走開幾步,乾脆探身看水l裡的月亮。
「傻丫頭,我逗逗你而已。」他從背後摟住她,笑得爽朗,「這種事的確誰也作不准,我又豈會輕易答應奶奶?對了,」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低柔,「傍晚時……你痛不痛?」
流火初時一怔,明白過來小臉霎時發燙,「不痛。」她搖頭,聲若蚊蚋。
「真的?」沈頤扳轉嬌軀,俯下身來與她眼對眼。
他憐惜她是初次,舉動皆求溫柔有度,生怕傷到了她。
「嗯。」她抿緊嘴,輕輕點頭。
河畔熏風度,四下無人,她卻生怕被另一雙耳朵聽了去,羞得什麼話都不想講了。沈頤忍不住親了親她的臉,然後重新把她擁入懷內。
此時清風明月,眷眷兩纏綿,人世間,最美好莫過於此。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