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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橡果

  沈頤感慨地道:「我不知道占春心儀的女孩子居然就是你的姐姐、小姑姑張羅著要給二叔在陽間娶的新娘子。不過他也太糊塗了,既然有這樣的事,又豈能帶著你姐姐一走了之?」

  「唉……」流火歎了口氣,感到一些睡意漸漸湧上來,「不過我已經原諒他了。我娘逼得緊,大姐和他都沒有辦法——」

  沈頤見她眼皮閉了閉,便道:「你困了麼?困了就回床去睡吧。」

  流火想也不想,下意識地脫口反問:「那二少爺怎麼還不睡?」她的目光落到書案上,見上面放著一本《狄公案》,三個裡她只認得「狄公」二字,卻也不知道這狄公是什麼人,只是鬧不明白少東家大半夜不睡,拿著一本什麼狄公有啥好看。

  這丫頭在關心自己麼?沈頤的心驀然一動,指著自己的胸口,似笑非笑地說:「我這裡裝了很多心事,今晚不想睡了。」

  流火順著他的手指一瞧,沒瞧出個所以然來——男人嘛,都是扁平的胸膛。轉而又去看那本書,好奇地問:「這書很好看嗎?」

  「這書裡有很多故事,最適合夜晚睡不著的時候看。」沈頤笑著回答她,又指著封皮上的「狄公」二字問:「你認得這兩個字嗎?」

  流火點點頭。

  「那知不知道他是誰?」

  流火老實地搖搖頭。

  沈頤看了她一眼,「他就是武則天時期的宰相狄仁傑。你有沒有聽說過一些有關他的英明事跡?這本書裡就記載了好多他當官時所斷的奇巧案件。」

  「哦,他就是指狄仁傑啊!我想起來了,有一回我娘生病,我去藥鋪裡給她抓藥,在大街上聽說書的講過他的故事,不過我沒錢,才聽了幾句就被人趕開了。」流火半歪著腦袋回憶,「不過看檯子下面那些聽的人一個個都不聲響,聽得都跟瘟雞似的,真有那麼好聽嗎?」

  沈頤失笑,「這次我不用收你的錢,你如果想聽,挑一個我講給你。」

  第一個故事流火還聽得很有興致,但到第二個故事的時候,睡意終於復又襲來,她坐在木凳上、腦袋卻開始一下一下地往前輕點,眼皮閉攏又勉強張開,再也顧不得故事裡狄大人是如何心細如髮、神巧斷案。瞌睡蟲一來,饒是有十個狄大人,也得拱手認輸。

  沈頤瞇起眼,忽然停住了聲音,在流火向前摔下木凳前及時側身過去擋住她。已睡昏過去的小丫頭倒進了他的懷裡猶自不覺,沈頤搖頭苦笑,然後小心地把她抱回到外間的床上。

  他在床前靜立了片刻,此時窗外初露晨熹,他望著她酣睡中甜美俊俏的容顏,屏氣凝神,目光中不由地生出幾分愛憐。

  孟大嫂年輕時可也是十鄉八縣出了名的美人兒,三個女兒中,老大明月和老三流火承繼了她的美貌,所不同的是,明月更嫻靜乖巧,流火卻又將老娘的臭脾氣承繼了一半。

  沈頤的目光落到流火的脖頸上時不覺皺緊眉,此時室內光線黯淡,他瞧不清楚,那道痕跡看上去成了淺淺的暗影,他有一種衝動想去撫摸,但伸出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彎了彎,又縮了回來。

  「咱」一聲,是外面庭院裡露打芭蕉的清響,沈頤回過神來,伸出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彎了彎,又縮了回來轉身緩步走回自己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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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夏去冬來,流火籤下賣身契後,留在東院裡也已快半年。

  所幸這期間再也沒有過什麼大事,她平日裡無非是幫少東家倒倒茶、遞遞水,幹些最方便、最輕的活兒,碰上沈頤有空閒,還會耐心地教她認幾個字。

  因此,流火的大名就在偌大的沈府裡不陘而走,那些僕婦丫頭們背地裡都認定二少爺已將她收了房,不然怎麼會對她這般好?雖然二少爺的脾氣溫和一向是有口皆碑,但他對這個叫「流火」的小丫頭未免也太過寵溺。

  很多次流火忘了規炬、莽莽撞撞,他居然都只是一笑置之,不但不予追究,倘若她被有資歷的管事婦人逮到,他還會不動聲色地護著她,所以令大家是又羨又妒。

  但流火卻不十分領情,她還覺得每日需「二少爺長」、「二少爺短」的,難受得慌哩!

  這一日,外頭已滴水成冰,沈頤一大早就要去他掌管的「祥泰布莊」等一批自江南和淮安運來的貨,流火也得陪著一大早起來,邊打著瞌睡邊準備好出門所需的狐裘和暖爐,等到送少東家出了門,她才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又迫不及待地爬回溫暖的被窩中。

  但只睡了半炷香的時間,她就呆呆地睜大眼睛,再也睡不著了。突然之間想起老娘和兩個姐姐,乾脆一骨碌坐了起來,重新穿衣下床。

  嗯,都大半個月沒回去看看她們了,反正二少爺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不如趁此機會回家一趟,等娘燒火做飯前再趕回來就好。

  心念一定,她立刻朝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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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我回來了。」她一進院子就嚷嚷。

  芙蓉頭一個從大門內探出腦袋,嚥著口水問:「流火啊,這一次有沒有帶好吃的東西?」

  流火在沈府有吃有穿,所以每月發給她的月錢她都會保存起來,等回家的時候再換作禮物帶回去。

  院子裡結了薄薄一層冰,流火慢吞吞地小心走著,等進了屋,她才搖頭說:「對不住了,二姐,大冷的天,我懶得再背個包袱過來,不過我把上個月的月錢都帶來了,要全部交給娘。」

  孟大嫂又去揪老二的耳朵,大聲喝罵,「死丫頭,成天就惦記著吃吃吃!你妹妹剛走了遠路回來,你怎麼不問問路上摔了沒?有沒有被冷風吹著?」

  「娘,我知道了……」芙蓉痛得趕緊認錯,「以後再也不敢了。」

  都是十幾年的老情況了,流火也見怪不怪,逕自從懷中掏出一兩碎銀遞給娘親,然後走去火爐邊烤火取暖。爐子上正燉著一鍋蘿蔔骨頭湯,大姐明月正安靜地守在爐旁繡著一方絹帕。

  「經了霜的蘿蔔特別甜,流火,你今天可有福了。」明月抬起頭來,微笑著說;「娘不知道你要來,只是今早起來,突然惦記著要燉一鍋你最愛喝的骨頭湯,沒想到你這丫頭還真回來了。」

  流火伸手圍在鍋子邊烘著熱氣,又瞅了一眼大姐手上的絹帕,隨口道:「大姐,這又是哪家的夫人小姐要用的呀?怎麼不繡些『並蒂蓮』和『鴛鴦戲水』啦?」

  明月輕輕一笑,「傻丫頭,這回我不做生意,是特地繡給你的。」

  「我才不要呢!」流火大剌剌地一揮手,「我又不耐煩身上帶這些東西,再說能多賣幾個錢也是好的,要不然大姐你留著給自己吧。」

  「你不要拉倒。」明月笑著看了妹妹一眼,「等我把這帕子上的楊柳枝繡好了,趁天暖和些去市集上賣,保管有人要。」

  「這是當然!」她縮回已經烤暖了的手,討好地說:「大姐你的繡藝這麼好,誰要是看了不想買,那才是十足的瞎子呢!我看到這些針線就頭痛,家裡幸虧有大姐——」

  「各人有各人的長項嘛。」明月停下針,拿起繡好大半的絹帕認真地看了看,「沈家的二少爺不是待你很好嗎?以前難為你,田里的那些果蔬都要你去忙,但現在你待在我們蘇州最出名、最闊氣的人家,日子過得輕鬆。所以你看,你不喜歡針線,老天爺從小到大便都不曾給你安排過。」

  流火吃驚地瞪大眼,呆了半晌,才怔怔地道:「大姐……這些難懂的道理是穆秀才教你的吧?」她難為情地搖搖頭,「換了我可想不出來。」

  明月立即羞澀地紅了臉,「你胡說什麼?不關他的事,都是我自己瞎琢磨出來的。」

  這時,芙蓉正幫著孟大嫂在廚房裡煮雞蛋,她在灶後燒火,孟大嫂等一鍋水冒了泡,十幾個雞蛋都熟透了以後,便急急忙忙把蛋都撈出來,又浸進了冷水裡。

  芙蓉小心翼翼地把一盆浸了蛋的冷水端到廳堂裡,「大姐、流火,蛋已經煮熟了。」她邊說邊拿起兩個已經浸涼的蛋,用布抹乾,放在桌上的一隻盤子裡。

  「要做如意蛋嗎?我先來做幾個!」流火一聽就興致高昂,立刻從火爐邊跑過來。

  孟大嫂又拿來一些早已準備好的,紅紅綠綠的染料和幾根小樹枝,因為她們一家人都不會嫻熟地用筆,所以就用樹枝來代替。流火和芙蓉各拿起一根,蘸了染料就開始在蛋殼上塗塗畫畫。

  這是江南快過年時的習俗,家家戶戶都會煮幾個雞蛋,然後在蛋殼上畫上一些人物山水,或象徵吉祥如意的圖案,謂之「吉祥如意蛋」,大街上也會有人叫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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