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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千尋

  終於走到松柏居,她站在院前求見公婆,頓時,屋子裡的笑聲在聽見婢女的回報後戛然而止,一片靜默迅速在院落中凝結。

  公婆也不願意見她嗎?也想用冷漠逼出那把鑰匙嗎?

  才經過多久的時間,怎就變了模樣?那時,她不來松柏居請安,公婆還會到她屋裡關心自己的,誰知如今人未走,茶已涼,這個楊家成為黎育清的墳墓。

  拉開嗓子,她不管不顧、放聲大喊,「媳婦求見公公婆婆!」

  裡頭悄然無聲,連進屋報訊的丫頭也消失在門後。

  黎育清苦笑,抱著女兒跪在雪地中,冷眼看著緊閉的門扇,任由寒意侵襲四肢百骸。

  「媳婦與柔兒求見公公婆婆!」

  她再度大喊,只不過這回的語調中滿是深惡痛絕,令人聞之心驚膽裂、毛骨悚然。屋外的下人婢女們,一個個找了地方躲著,膽小的甚至捂起耳朵,沒人敢面對主母的淒慘情狀。

  屋子裡的人面面相覷,無人敢發出半點聲音,彷彿這個世間被抽光了所有聲響,一片靜默。

  這個態度,已是表明立場。

  黎育清垂著頭,輕輕對著懷裡的女兒說:「對不起,娘盡力了……」

  柔兒似乎聽明白母親的意思,也放棄最後那份掙扎,張闔的小嘴緩緩閉上,胸口的跳動逐漸微弱,她想起女兒剛出生時,那雙黑珍珠似的眼睛多水靈呵,她的哭聲多宏亮,怎麼會短短十天……

  等等,十天?!她瞠大眼睛,努力回想,十天……十天……柔兒是自從楊晉樺拿不到鑰匙後才開始喝不下奶、吞不下水,發燒嘔吐、眼神渙散……

  是嗎?為了逼出鑰匙,他狠心害死自己的女兒?!天!這是怎樣的狼窩呵!她居然為了嫁進這個狼窩,不惜壞了自己的名聲?

  黎育清,你真蠢!她緊咬牙關,用力得牙齦迸出鮮血,血腥味充斥在嘴裡,她聞到死亡的氣味。

  此時一聲細細的聲音傳來,她凝神細聽,是小姑的聲音,她即將出嫁了。

  琴聲揚起,她柔柔的嗓音唱著歌曲。

  「十里紅妝十里長,十里錦繡十里揚,十里喜糖十里甜,十里老酒十里香,昔日夢裡人成雙,今日相愛到天荒,情意纏綿相思長……」

  黎育清聽著,笑了,這曲子她也唱過,在搖搖晃晃的喜轎裡,在喜房裡的紅妝台前,一曲一曲唱,盼能得與良人地老天荒,誰知道,情意纏綿,假的,相思長,假的,唯有那十里紅妝,方是那人的心頭所願。

  雪在飄,世界被這場風雪給封凍了,她懷裡的女兒在嚥下最後一口氣後,離開了人世,沒有不甘不願,只有寧靜平和。

  黎育清笑開,女兒已經解脫,緊接著,就要輪到她了吧?無所謂,反正她對人間已無戀棧。

  她跌坐在雪地中間,突地靈光一閃,想起嫡母給自己貼身戴著的護身符。

  放下女兒,解開胸前小扣,她拉出護身符,上頭的祥雲刺繡已經有些起毛邊,她用盡力氣將護身符撕扯開,一方小小如印章的鑰匙出現,他們在找的就是這個東西嗎?

  為了這個東西,連親生骨肉都可以毒害?楊家人的心腸,何其殘酷骯髒!

  顫巍巍的手指打開附在一旁的小紙張,裡頭寫著一處地址,是要用這把鑰匙打開的寶庫吧,住址的另一邊寫著一行字——殺我者楊秀萱。

  是她害死嫡母?!

  一些曾經被忽略、如今卻明顯的畫面跳進腦海,一點一點組裝拼湊,拼湊出一個她想也沒想過的事實……

  淒涼的笑意浮上,她看一眼屋裡,這麼想要蘇家的寶藏嗎?

  仰起頭,眼底露出暴戾瘋狂,黎育清張嘴,將紙條和鑰匙吞進腹中,她強忍喉間疼痛,雙眼狠狠盯住緊閉的門扇,狂聲大吼,「我黎育清在此詛咒,楊家世世代代男盜女娼,下場淒涼,不得好死!」

  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她緩緩倒臥在雪地裡,撫著已經冰涼的女兒,緩緩閉上眼睛……

  雪突地下大了,紛飛的新雪掩沒世間的醜惡……

  建方二十年元月十八日,黎育清,歿。

  第一章 糾正錯誤人生(1)

  建方十二年,七月一日,鬼門大開。

  子時一過,風雨陡然增強,天空像破了個大洞似的,嘩啦嘩啦的雨水拚命往大地傾倒,一盆接著一盆,沒完沒了。

  刺目的閃電、轟隆隆的雷聲,一陣催著一陣,嚇得屋裡小兒啼哭不止,嚇得圍籬裡的老母雞顫抖著身子,把頭埋進羽翼裡。

  轟地,城外一座老廟頂不住強風暴雨,垮了,一株幾十年的老樹攔腰折斷,河水不斷暴漲,眼看就要漫過堤防。

  一道斜斜的閃光當空劃過,落在樂梁城顯通寺的鐘樓上,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轟地一聲,懾人魂魄。

  瞬地,樂梁城裡的三間屋子、三張床、三個睡得死沉的人……三雙原本緊閉的眼睛在同一時刻猛然睜開。

  在半晌的迷糊過後,他們轉頭、四下張望,漆黑的夜裡,伸手不見五指,他們看不到任何東西,只覺得身處的環境既陌生又熟悉。

  然而,在下一道閃電帶來的短暫光亮中,他們看見了!

  說不出的震驚惶惑,說不出的訝異驚恐,他們張口欲語,卻……雷聲又起,三雙眼睛再次緊閉……

  辰時剛過,天色大亮,昨晚的風雨恍如一場夢境,彩玉推開窗戶,天空碧綠如洗,美得令人轉不開眼睛,屋外的落葉早已清除乾淨,未乾的水珠凝在葉片上,顯得分外晶瑩。

  一名梳著圓環雙髻,身穿青色衣衫,年約十二、三歲的丫鬟端著茶水走進屋裡,圓圓的小臉上掛著笑意,她放下茶水,走到少爺床邊,慇勤地替少爺掖了掖被子。

  「少爺,您可得快點兒醒,奴婢已經把粥給熱上,就等您醒來。」

  花兒看也不看旁人,一屁股坐在床邊,兩顆眼珠子落在少爺身上,再撿不回來,那癡迷的神情,讓人看了就心生厭煩。

  原本在屋裡伺候的彩玉見狀翻翻白眼,丟下手裡的扇子,快步走到屋外,差點兒與迎面而來的彩華撞上。

  「怎麼不在裡頭伺候,要是讓萱姨娘知道,還不得叨念你。」彩華道。

  彩玉撇撇嘴,指指裡頭。「見不得裡面那個的張狂樣兒,還是出來待待,免得噁心。」

  聽著她的話,彩華笑開,推搡了她幾下,問道:「怎麼,嫉妒啦?去搶啊,日後真跟了五少爺,可就變成半個主子,見著你,我還得屈膝福身,尊你一聲玉姨娘呢。」

  「你在噁心我啊,瞧我不捶你。」

  她橫了彩華一眼,嘴裡銜著笑,舉起手就要往彩華身上打去,兩個人在屋外嘻嘻哈哈笑鬧起來。

  彩華、彩玉都是萱姨娘跟前得用的人,前年派到五少爺身邊來,被交代的責任是監視五少爺的一舉一動,以便隨時回報給萱姨娘。那時,萱姨娘就已經把話給說明白了,若是做事得力,日後就替她們開臉,給五少爺當通房丫頭。

  說實話,這府裡有幾分姿色的丫頭,誰不盼著這一天?抬了身份、福蔭家人,若八字命好,再給主子添個一兒半女的,這輩子就算是有了指望,因此五少爺身邊的大小事情,大到學堂裡發生的、小到喜歡吃啥喝啥,萱姨娘全知道得清清楚楚,她們極力討好萱姨娘,為的也就是出頭那天。

  可昨兒個上午,五少爺和八姑娘落水,救上來後,兩人奄奄一息,一隻腳踩進閻王殿裡。大夫說了,五少爺落水太久,就算活過來,怕是會變成不曉事的呆子。

  跟著傻子過一輩子?這比當個小婢女還沒盼頭,萱姨娘待她們姊妹倆好,先問過她們的意思,兩人回話,願意回到夫人身邊伺候,於是萱姨娘不多說,提二等丫鬟花兒到五少爺身邊,還許了話,若她把五少爺服侍得好,再過兩年就替五少爺將她開臉。

  花兒不知道五少爺醒後會變成傻子,得了此令,樂得喜上眉梢,豈有不盡心盡力的?昨兒守了一夜,今晨人還沒醒呢,粥茶全給備上了,慇勤得教人噁心。

  「人家不就是盼著當姨娘嘛。」彩華揶揄道。

  「當姨娘也得肚皮爭氣才行,四老爺身邊多少通房丫頭,能順利上位的不就柳姨娘一個,人家還是接連生下四個女兒才得到這個名頭的,何況五少爺醒來,成了傻子,還能懂得怎麼當爹嗎?」

  說到後頭,彩玉壓低聲音,咯咯笑了起來。在四房下人們的眼中,掌理四房大小事的萱姨娘不是姨娘,而是正頭夫人。

  「你這個促狹鬼,小聲點兒,這話若是讓老嬤嬤們聽見,還不抽你一頓板子。」

  「拜託,這院子冷冷清清的,平日裡就咱們幾個姊妹,能讓誰聽去?」

  「你啊,仗著萱姨娘疼你,什麼話都敢亂說。」彩華一指戳上彩玉額頭。

  「說到底,我寧可討得萱姨娘的好,去四老爺身邊當通房,也不願意跟了五少爺。」當初是沒得選吶,主子指派的活兒,誰敢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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