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育清不同她們攪和,靜靜坐在一旁端著杯子喝茶,專心吃著茶點,棗泥山藥糕、桂花糖、松子酥、糖酥煎餅、盤絲餅……全是平日裡難得一見的美味,機會難得,她豈能不盡量往肚子裡塞。
二、三房那幾位適齡的姊姊妹妹與四房的黎育鳳、黎育惠互相比著首飾衣裳,聽她們夾槍帶棒的言語,黎育清忍不住好笑。
誰的布料昂貴、首飾精緻,何必費精神去攀比,只要看看誰家母親主持中饋、誰家娘親善於鑽營便可知。
三房的庶女和柳姨娘的女兒甭比了,一比只會比出滿腹心酸,真能上得了檯面的也就只有二房的黎育薔、黎育秀和黎育鳳三人。
黎育鳳穿著一身大紅錦緞,上有銀線繡成的點點落梅圖,她頭上梳著繁複的百花髻,綴上飾玉蝶花鈿、鸞鳳金步搖,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口,燦爛明艷的紅顏如一束束燃燒的火焰,讓人無法抗拒她的嬌艷動人。
實話說,若讓黎育清來選擇,她也會一眼挑中黎育鳳。
至於黎育薔、黎育秀就甭提了,容貌不及人就算了,連打扮也輸得亂七八糟。
膚色略黑的黎育薔穿上鑲粉邊的黃色衣衫,外加淺綠色鑲黑邊長褂,腳底下踩著掐金挖銀紅香繡花鞋,滿身都是希罕珍品,湊在一起卻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黑得更厲害。
而黎育秀身上那條月華裙,裙中折櫚內有繁複的花紋,抖動開來,好似月色映照下的美景,這條裙子肯定造價不菲,但黎育秀下身略豐,穿上這一條裙子又更胖上五分,走起路來不但毫無輕盈感,甚至讓人覺得地面都隨之震動起來。
看著兩房女兒的打扮,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楊秀萱多年來能緊緊攏絡住喜愛美色的父親了,在打扮上頭,她的確遠遠勝過許多女人。
只不過再善於修飾,也敵不過歲月折騰,再過個兩年,嫡母嫁進黎家,她年輕美麗的容顏將讓父親深深牽掛,而楊秀萱……
淡然一笑,她又吃了塊點心,像看戲似的,看著幾隻虎豹熊狸互相炫耀自己一身皮毛。
第七章 蜜糖與砒霜(2)
「啊,三皇子與世子爺來了。」
黎育薔一聲驚呼,所有人全站起來,引頸相望,好像前頭來的不是人,是一箱箱的黃金翡翠。
黎育清喝了幾口茶,將嘴裡的食物給衝進肚子裡,方才起身,同眾人轉往同一個方向。
教人意外的是,目光所至,兩道眼光卻是直直地對上自己,這是在……看她?
看看左右,眾姊妹們早己快步迎上,整張桌子邊並無旁人,所以真的是在看她?!
不會錯的,並非黎育清托大,三皇子與世子爺的確在看自己。
黎育清訝異,在海棠牡丹花海中,他們怎會瞧上她這朵小桔梗?
然而,她並未閃躲他們的目光,反而迎視上去,她審視他們的五宮長相,霍地明白,那日在錦園大廳外頭頂心傳來的涼意是從哪裡來的了。
齊靳的眼光很冷,彷彿冬季裡的寒雪,讓人不自禁地起哆嗦,她不知道是怎樣的冷冽心情,才會發出這樣寒霜似的目
光?
齊靳的目光、表情很輕易便教人退避三舍,因為凡是人都有趨吉避凶的本能,所以眾女子們紛紛將視線挪向溫暖源頭齊鏞身上。
他在笑,笑得春風徐徐,笑得人心中蕩漾,把齊靳帶來的寒冷全數驅逐出境,他長得很俊朗,幾乎是一眼,在場的女子便全被他勾住心。
禍害呵!低下頭,黎育清忍不住抿唇輕笑。
有楊晉樺那檔子禍事,對於好看的男人,她怎麼還會上心?
那時候是聽誰說的?哦,是聽楊晉樺的妹妹講的,她說男人要好用才重要,好看做啥,養眼睛嗎?那種兩盆花就成
了。
那時,楊家小姑看上眼的男人長相不及哥哥,卻是個七品縣宮,小姑脾氣爽朗,直來直往、從不怕惹誰不快,她向自己央求十里紅妝,可她的家底早己讓楊晉樺掏空,壓根拿不出手,從此,兩人結仇。
在想些什麼呢?都是過去的事了,說丟說拋說忘卻的,她怎還容許它們時刻縈繞?
再次抬頭,她發現齊靳那雙黝黑深邃的眼睛,依然落在自己身上。
怎麼了,他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子,會對自己這個小丫頭感興趣?她不認為自己有值得他在意的地方。
黎育清不知道話頭是怎麼起的,待她回神時,幾個姊妹己經圍繞在齊鏞身邊,吱吱喳喳說個沒完,而齊靳在不知不覺間被排擠在圈外。
黎育清並不想加入其中,可一個人待在這裡繼續吃食,著實惹人注目,只好悄聲吩咐木槿,待會兒眾人散去,用帕子悄悄將沒吃完的點心給拾掇好,捎帶回去給哥哥解饞去。
木槿聽從姑娘交代,依然守在桌邊,眼睛沒離開過那些點心。
黎育清則乖乖地走到姊妹們身後,並且保持五步距離。
眼見她小心翼翼、將齊鏞當成瘟疫的模樣,冷臉男人眼底竟然湧起兩分笑意,人人都當齊鏞是蜜糖,獨獨她將他視為砒霜,是她聰慧太過,還是世人都讓富貴迷了眼?
「黎府最漂亮的景致在後花園,那裡有個荷塘,塘邊種了許多垂楊柳,美不勝收,鏞哥哥,你要不要去賞賞?」黎育鳳落落大方地說著。
乍然聽見「鏞哥哥」三個字,黎育清全身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聳聳撫了撫雙臂,企圖將手臂上的疙瘩給撫
平。
她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教齊鏞發現了,他似笑非笑地走近她,直直靠向她問:「小妹妹,你冷嗎?!」
黎育清抬頭,對上齊鏞愛笑的桃花眼,冷不防地又冒起第二層雞皮疙瘩。她皺起眉頭,心底歎息,唉……醫書上不知道有沒有寫道:時常起雞皮疙瘩有礙健康?
她直覺退開兩步,擠出一抹笑意,回道:「多謝三皇子關心,育清不冷。」
「你叫育清?長得真教人喜歡吶,怎麼你的姊妹們都喊我一聲鏞哥哥,你卻喊三皇子,是不是顯得太疏離啦?」
呵……呵呵……她不想傻笑,因為那樣看起來很笨,但現在除了傻笑,什麼表情都不對。
她們想喊的哪裡是鏞哥哥,這不過是退而求其次的叫法,她們心裡更想喊的是夫君、相公吧。
黎育清皺了皺漂亮的小鼻子,忍不住又往後退去,這位笑面郎君讓她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有楊晉樺的前車之鑒,她對好看的男人都存了厭惡偏見。
她沒發現,自己一退、二退,一路退到齊靳身前。於是乎,小小的丫頭夾在兩個高大的男人中間,一個笑、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熱情似火、一個寒冷如冰,冷熱夾攻,她覺得自己快要生病了。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可以稱之為咬牙切齒,更不知道身後那塊寒冰,因為她的咬牙切齒眼神又溫柔了幾分。
齊錆步步進逼,他在笑,卻笑得讓黎育清倍感威脅。
「怎麼,本皇子還擔不得你一聲鏞哥哥?!」
視線一挑,黎育清不小心撞見數雙充滿憎恨的眼睛。此刻,她充分明白,當靶子是什麼感覺、萬箭穿心又是什麼滋味,被一群女人不約而同的嫉恨著,她肚子裡剛剛吞下的點心有往外奔騰的衝動。
她若是真有種喊他一聲鏞哥哥,今晚的晚飯裡面不知道會被加入幾種毒藥?夜裡睡著後,匿子不知道會不會突然起火?她完全沒有把握,可以親眼見到明天升起的可愛朝陽。
「請三皇子見諒,黎育清有自己的哥哥。」
後面那個冷臉的明明比較可怕,但她寧可讓自己的背脊緊緊靠在他胸前,也要與前頭的笑面虎拉開距離。
「自己的哥哥?你指的是育岷還是育莘?」
笑得越發燦爛,齊鏞與小丫頭槓上了,他不依不饒,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非要聽黎育清喊上一聲鏞哥哥方肯罷
休。
黎育清被他這樣一問,心陡然連連狠抽,他這樣問……是打算找哥哥秋後算帳,還是想對老太爺上眼藥?
哥哥好不容易能到老太爺跟前學習,如果因為自己……
她的眉毛糾纏勾結,不曉得今兒個走了什麼霉運,會礙了三皇子的眼?
這麼愛聽人家喊鏞哥哥?他輕輕鬆鬆打個手勢,才學兼備的眾姊妹們不但會齊聲大喊,還樂意吟詩作詞,唱出一首「鏞哥哥頌」,他何必與自己這個小丫頭較勁?
抬起眉睫,她沉默,但眼底淨是求饒。
饒過她吧,她還得在這裡待到長大,她不想招惹春風,春風請別往她身上狂掃。
齊鏞看見她的求饒。
齊靳也看見了,看見她微徽發抖的肩膀,任她再聰明勇敢,站在權勢面前,也得乖乖低頭。
「眵了,愛聽鏞哥哥還怕沒人喊?」齊靳向齊鏞橫去一眼,要他適可而止。
齊鏞揚揚眉,心道:本皇子還就只想聽黎育清喊,現在不想喊?行!改日,他定讓她喊得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