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
染染把秦始皇那套拿出來講,當然,她不會傻到提出焚書坑儒那種「名留青史」的事兒,她把主題放在教育與選賢與能上。
兩人越說,興致越高昂,說到日偏斜,說到迎來從宮中回府的雲曜。
染染皮皮地湊上前,看著雲曜的臭臉,笑問道:「怎樣,沒有公主可以娶,很傷心吼?」此話一出,她才發現氣氛不對,爾東不斷給她使眼色,她方才尋隙拉著爾東悄聲問道:「東哥哥,怎麼回事,是不是少主拒婚,皇上給他排頭吃了?」
爾東歎了口長氣,回道,「少主沒有拒婚,賜婚聖旨這兩天就會下來了。」
聞言,染染當然呆掉,過了許久,她緩緩的抬起頭,奇怪了,分明是晴天,怎麼會聽見轟轟的霹靂聲,隨著震耳聲響,她的心被劈成兩半……
呆立好一會兒,染染追著雲曜奔進屋裡,她那慌亂失措的模樣讓太子和爾東都不放心,也跟著追了過去……
染染想不明白,雲曜明知道這件事不可以,為什麼會同意賜婚?麗貴妃到底用什麼東西做為要脅,逼得他不得不點頭?難道麗貴妃不知道太子和雲曜的真實身份?
不可能,麗貴妃在很多年前就隱約猜出來,雲曜也提過麗貴妃乍見他時,那震驚的表情實在難以形容,就算麗貴妃頭腦崩壞,也不至於鼓勵女兒搞亂倫,到底是什麼原因?
染染非得要雲曜給她一個清楚明白的解釋,於是她大喊一聲,「雲曜!」
聽見她的呼喚,雲曜轉過身望著她,隨即一抹微笑浮上他英俊卻顯得有些蒼白的臉龐。
那不是她看慣的那種胸有成竹、溫潤灑脫的笑意,而是帶著無法掩飾的淒涼,驀地,她的心漸漸泛起冷意,他什麼話都沒說,她卻明白,完了……什麼東西完了,她不清楚,但她就是知道,完了!
一聲歎息,雲曜的心涼透,徹骨的寒意從骨頭裡滲出。
那天,他是真的被染染說服了,他想試著不當忍辱負重的石碑,他想擁有瞬間的美麗光華,想為自己的真心,追求一份暢快舒坦。
他還以為當事情告一段落,肩上的重擔放下,他可以用僅存的短暫生命盡情放縱地愛一回。
兩世為人,他始終不懂情愛為何物,直到上天把染染送到他身邊,然而最終,他還是被上了一道枷鎖,他與她,終究無緣無分,他終究要教她徹底傷心。
雲曜想對她說聲對不起,可是當他啟唇的瞬間,鮮血噴出,像一朵燦爛的彼岸花,成了兩人眼中最刺目的紅。
鮮血噴上染染的衣裳,她懂了,他不願意的,他傷心的,他必定千方百計抗拒過,只是他輸給了強大皇權,賜婚傷的不僅僅是她,還有他。
她點點頭,一步步朝他走近,她想告訴他,沒關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盡力就好,她想說,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能流傳千百年,正是因為不是喜劇收場;她也想說,有時候把愛收藏在心中,比表現在行為上更動人,她還想說,無所謂的,愛情只要我們心中有數就好……
可是雲曜沒有等到她開口,她才走到他面前,無邊無際的黑暗便吞噬了他,不過在黑霧漫上之前,他清清楚楚看見她那晶瑩的淚水。
「少主!」爾東揚聲大喊。
「哥!」太子衝上前,一把抱住兄長。
染染怔怔地望著雲曜,她看得更清楚了,驕傲如他有多麼難受、多麼傷。
「染染……」
她轉頭,就見小翔雖然低喚著她的名字,可是目光卻緊緊鎖在雲曜身上,她不知道小翔能夠理解什麼,但她在他臉上看見所有人的擔憂。「快去找寧叔過來。」
太子問了爾東等人,都沒有人願意回答他的問題,他實在別無他法,只能緊緊抓住染染的肩膀,哀求道:「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知道兄長身子不好,兄長也說過,這是娘胎裡帶來的病,仔細調養就會好,可他不是傻子,寧叔他們沉重又哀慟的表情告訴他,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染染深吸口氣後,抬眸看向他,異常冷靜的道:「他身中雪蠱,通常這樣的人活不過二十年,可是雲曜已經二十三歲了,他為了你,堅持活著。」
太子極為震驚地退了幾步,「怎麼會?怎麼可以?」
為什麼會中雪蠱?誰下的毒手?這些年來,即使哥哥不在身邊,他也習慣相信哥哥、依賴哥哥,他無法想像,若是沒有哥哥,他該怎麼辦……
不可以的,他們還有無數的理想與抱負,他們要攜手合作,兄長不可以在這個時候棄他而去,不可以!
染染望著手足無措的太子,咬牙道:「他是怎樣熬著命為你謀劃,為父母、為兄弟手足,他從未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他把責任當成人生重大事件,他置生死於度外,他……他的一生就是場悲劇。」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無謂的發洩,她也明白錯不在太子,他沒道理承擔自己的怒氣,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
染染走到床邊,抓起雲曜的手,欲為他號脈,寧朝天見狀,一把拍掉她的手。
她望了寧叔一眼,低頭,再次抓起雲曜的手,繼續把脈。
寧朝天再度拍掉她的手。
她再號脈、他再拍,再號脈、再拍……寧朝天一下比一下打得重,可她一次比一次更堅持,她的手背紅腫,依舊堅持。
「寧叔,您以為還能瞞我多久?」說這話的時候,染染凝視著雲曜,他蒼白的臉龐、不見血色的嘴唇,正無聲地撕裂她的心。
她的話太沉重,所以這一次當她再度搭上雲曜的手腕時,寧朝天不再阻止。
爾東擔憂地望著染染,這件事少主下過封口令,不得讓她知道他的身子狀況,可是他們真的再也瞞不了了。
染染仔細為雲曜把脈,漸漸明白了,他是認為自己活不久,所以答應與梁梓雅的婚事?
肯定是的,她本以為還有三、五個月可以與他攜手笑傲江湖呢,原來只剩下三、五天,原來他不確定自己能夠熬到成親日,原來早在她知道的時候,愛情已經劃下句點。
真可恨、真討厭……
染染心懷埋怨,面露苦笑,半句話都沒說,但她潸然而下的淚水,已經讓太子明白了現下的情況。
「不會的,我馬上進宮找陸叔,他是神醫,一定有辦法。」說完,太子不管不顧地衝了出去。
爾東急忙追了出去。
染染抬起頭看著寧叔,像是擔心把雲曜吵醒似的,輕聲問道:「寧叔,準備引蠱需要多久時間?」
寧朝天搖搖頭,「少主不會同意的。」
「我說過了,不需要他同意。」她緊緊握住寧叔的手,說得斬釘截鐵。
「染染,身中雪蠱會是什麼模樣,我早就提醒過你了,你也親眼見識過了……」他語重心長的道。
「我知道,會痛不欲生,會寧願死了乾淨,尤其像我這樣怕痛,可是,用我的二十年換他的三、五日,很划算的,難道寧叔沒有把握在未來的二十年找出解蠱的法子?」染染加重手力,極力勸說,見他仍猶豫不決,她又道:「雲曜壯志未酬,太子尚且年輕,閱歷不夠,大梁還需要他們兄弟攜手合作。」
寧朝天眉頭深鎖,神色複雜的瞅著她好一會兒,還是搖頭。
「寧叔,你就當是幫幫我,好嗎?他死了,我也活不了,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我們兩個一起死嗎?」
她的堅定逼退了他眼底的堅持,他握緊了拳頭,又放鬆,又再次握緊,青筋浮上額頭。
染染卻鬆了口氣,淡淡的笑意,從嘴角漫上眼簾。
第十一章 一紙賜婚兩樣情(1)
深夜,雲曜清醒的時候,發現染染窩在自己懷裡,像只小猴兒一般,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際。
他看不見她的臉,只看得見她的頭頂心,他想起她第一次爬上他床的情景——
他問:「你是誰?」
她則誇張的回答,「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我是九天仙女下凡塵啊,想起來了嗎?」
是啊,她是他的九天仙女,有了她,做什麼都覺得舒心,想到這兒,他情不自禁親了親她的頭頂心。
染染睡得並不好,惡夢連連,夢裡一頂大紅花轎搖搖晃晃地來到雲府門前。
雲曜下了馬,迎進新嫁娘。
可新娘子手上的蘋果,不知怎地竟然變成一把劍,直直刺向他的心窩,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說不出話來。
鮮血夾雜在漫天飛雪中,噴濺在她臉上,她的鼻息充斥的全是那股教人心驚的血腥味兒……
這時,染染感覺到周圍有些微動靜,立刻醒了過來,但一時間她仍有些迷濛,不知身在何處,她抬起頭,看著和夢中一樣臉色慘白的雲曜,豆大淚水瞬間滑落。
「怎麼哭了?」雲曜溫柔的拭去她的淚。
「我有話想說,可是你暈了,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