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立遺詔空間是真是假?」雖這麼麼問,但她不認為麗貴妃有這麼大的膽子,如果遺詔真是皇上所立,好端端的讓一個兒童當太子,皇上是腦子進水了嗎?
「我猜,遺詔是真,改立太子也是真,只不過立九皇……」
染染截斷他的話,「根本不可能!」
「沒錯,靖王的表現有口皆碑,縱使換成梁梓沛有天龍星的光環,朝堂上還是會有大半數臣官支持由靖王接位,就算皇帝遺詔上沒有提到立新太子一事,靖王仍是接位的不二人選,不過麗貴妃若是想在遺詔上動手腳,並非不可能。」
「那麼事情究竟是誰傳出去的?」
雲曜回道:「芙蓉吧,她是跟著麗貴妃進宮的,在麗貴妃身邊伺候多年。」
「這樣的人會為皇后和太子所用?」染染不解的又問。
「當初跟麗貴妃進宮的,除了芙蓉,還有她的親妹妹木樨,兩姊妹感情深厚,可是某次木樨在皇后娘娘跟前犯了錯,事情不大,若麗貴妃肯幫忙求情,許能保住小命,但麗貴妃為了討好皇后,把人給押到皇后跟前,任憑發落,皇后很聰明,她並未殺掉木樨,而是把人給養在宮外,施恩與芙蓉,從那之後,芙蓉便身在曹營心在漢了。」
「麗貴妃對芙蓉沒有猜忌嗎?」
「麗貴妃豈會不疑心,只不過芙蓉慣會伏低做小、審度情勢,把麗貴妃服侍得妥妥當當,讓麗貴妃離不了她,可也就如此,麗貴妃並不會與芙蓉商議大小事,所以……」那個人會是誰?雲曜拿著墨條,在硯台裡輕輕點著,墨汁出現一圈圈漣漪。
過去,芙蓉經常給雨雪風霜幾個姑姑暗地下絆子,並不如平常表現得那樣膽小懦弱,雨姑姑才會調查她,而後順籐摸瓜的找到皇后娘娘身上。
為了保護瀚弟,雨姑姑將計就計,暗助皇后數回,瀚弟出宮立府之後,幾個姑姑便尋了方法從春暉宮裡退下來。
有芙蓉這顆暗棋在,即使瀚弟在外立下無數功勞,麗貴妃母憑子貴,但在皇后跟前吞下的暗虧也不少。
「當皇帝真有那麼好嗎?可憐一個六歲小童就這樣沒了。」染染接過他手中的書信,放進爐火裡點燃,一邊不捨的道。
梁梓杉還不懂得何謂野心,就讓別人的野心給吞噬,何其無辜。
「要是不好,會讓兄弟姊妹刀戈相向,互相殘殺嗎?田舍翁分家,幾畝薄田都會讓兄弟們大打出手了,何況是至高無上的權力。」雲曜冷冷的道。
自太子發覺瀚弟逐漸壯大,早已下過無數次暗手,若非瀚弟武功高強,且他事先布下的暗衛眾多,瀚弟縱然有九條命都不夠死。
「我倒覺得,禍起蕭牆,罪在男人。」
他們談的是皇后與麗貴妃,她怎麼一轉眼就把罪安到男人頭上了?他望著她,以眼神相詢。
「利慾薰心,是罪;野心大過才能,是罪;好色更是一條大罪,假使皇帝只娶一個皇后,沒有其他女人,所有兒子皆由皇后所出,試問,皇后會鼓勵長子殺幼子嗎?所以說,禍源不在旁人,根本就在皇帝身上。」染染說得義正辭嚴。
「這話倒有幾分理。」雲曜失笑。
「男人的野心造就家禍,而皇帝有國無家,家事也是朝事,哪個臣子不想摻和,可是這一摻和就是血流成河,就是勝者為王、敗為寇。自古以來,皇帝為粉飾自己的家禍,有多少英雄人物被史官的大筆一揮,變成叛國的小人,多少忠雲國、才智兼備的菁英,淹沒在歷史洪流中?」她在影射寧王。
等她說完,他定定的望著她許久,這才低聲問道:「你都知道了?」
四目相交,她眼底唯有坦誠,「是,我知道了。」
知道寧王的屈、寧王妃的哀,知道他和梁梓瀚的沉重負擔,知道他非得豁出性命、改寫歷史的原因。
雲曜沒有追問是誰告訴她的,只是垂下眉眼,輕聲道:「你可以考慮離開。」
「為什麼要離開?」
「跟在我身邊很危險。」
「你籌謀了十幾年,朝堂局勢正在按照你要的方向發展,六部已經換上你的人,只剩下柳信還在苟延殘喘,勝利在望,你為什麼還會覺得危險?」
「任何事不到蓋棺日都無法論定結局。」
就像前輩子,直到瀚弟被殺的前一天,他都還相信自己贏定了,沒想到最後竟是一敗塗地,於是今生他小心翼翼,半步都不敢行差踏錯,每個發展都緊攥在自己掌心,可如今梁梓杉的死讓他驚覺,有顆他不知道的棋正在暗處伺機而動。
「我以為你捨不得讓我分享榮耀。」
雲曜苦笑道:「縱使事成,與其跟著我,不如跟著瀚弟,他才能允你你想要的榮耀。」
染染搖頭,將桌面上的毛筆、宣紙等礙事的東西往旁邊一掃,一蹬腿,一屁股坐到桌上,與他面對面。「猜猜看,在瞬間放出光華後,便被黑暗吞噬的煙火,以及鐫刻著某篇令人激賞的文章,經過千百年仍有人想去參觀膜拜、拓印的石碑,我更想當哪一個?」
「聰明人都會選擇石碑。」
「是,你是聰明人,所以你選擇石碑,默默承受風雨,成就別人的豐功偉業,可是我,我要選擇煙火,即使只有一瞬間的美麗,我也要盡情揮灑。
「雲曜,聽清楚了,我喜歡你,不管你是因為什麼理由想把我推給靖王,我都不會離開的,我要你的愛情、我要你的心,就算你藏著拽著,打死不肯給我也沒關係,我仍會一心一意的對你,等我燃燒得淋漓盡致之後,便了無遺憾。」
她跑到幾百年前的古代來告白,成功與否她都不在意,她只要做自己。
因為懷著遺憾很辛苦,她曾經遺憾沒有向暗戀四年的學長告白,她曾經遺憾沒有告訴爺爺她有多崇拜他、多愛他,她遺憾在管子插滿全身之前,沒有告訴父親「爸,把章阿姨娶回家吧,你的幸福和我的快樂一樣重要」。
倘若回到現代是必然的事,她再不要心存遺憾。
雲曜回視著她堅定的眸光,他完完全全被她的話給震撼了,一顆心怦怦跳著,腦門發脹,無法思考,體內的雪蠱因為他的情緒波動,一下一下跳著,扯得他的胸口陣陣發疼。
她說她要他的愛情、他的心,可是除了父母的冤屈和江山社稷,他的心再不能裝下其他,他的壽命更不允許他貪婪。
雲曜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艱難的道:「你要的……」
「你給不起?」染染迅速接下他的話,繞到他跟前,燦爛一笑。
明明她彎了眉、彎了嘴,兩頰的小酒窩若隱若現,明明該是開心的表清,他卻看見她的傷心欲絕。
雪蠱跳得更用力,彷彿跳騰已經無法令它滿意,它只好揚起利牙,一寸寸嚙啃他的心脈。
終於,染染不再笑了,因為她突然發現笑居然會疼,她怕痛,所以選擇不虐待自己。
抬起頭,她把背挺得直直的,下一瞬,她撲進他懷裡,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
她只想輕輕一碰,她以為他會推開她,可沒想到,這一接觸,他們都無法自拔。
她的唇很溫暖、很柔軟,他的唇帶著微微的寒意,就像雪蠱發作的寒夜裡,他不由自主地想向她靠近,而他也這麼做了。
他的反應激起了染染更多的自信,她在他唇間輾轉流連,她汲取他身上淡淡的竹葉香氣,她不介意把他撲倒,因為她知道,他們的身子互相吸引。
雲曜意亂情迷,活了二十三年,他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理智告訴他,不可以衝動,她是他一心想要疼愛呵護的女人,但情感把他拉進漩渦裡,讓他無力上岸。
直到染染覺得幾乎吸不到空氣時才離開他的唇,紅撲撲的小臉帶著害羞,她喘得很厲害,他也不遑多讓。
兩雙眼睛對視,他們都無法猜測出對方的想法。
染染用力吸了一大口氣,雄赳赳、氣昂昂,像個鬥士般對他說道:「你給不起,沒關係,我給!你不敢要,沒關係,受著就好!你別再想著把我推給靖王,因為我的人生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走。」講完,她一轉身,快速跑了出去。
雲曜看著她的背影,好半晌仍無法從震愕和驚喜中回過神來。
皇后無法靠近承德殿,卻曉得皇上的病一日重過一日。
畢竟熬藥、煮藥的是她的人,想添點什麼、減點什麼,還不是一句話的功夫。
四十年來,這個後宮始終穩穩地掌握在她手中,任憑麗貴妃再惑主、再能耐,也無法越過她。
第十五天了,最後一帖藥,今日皇上殯天的消息就會傳出去,兄長和太子已經準備妥當,皇帝駕崩,百官勢必要進宮,到時關的關、殺的殺,凡不支持太子上位的,一個都不留。
至於靖王,前幾天父親那邊傳來消息,已經得手了,麗貴妃失去鍾愛的小兒子,這會兒連大兒子也沒了,就算她手裡捧著遺詔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