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做好的?」
「愛你的,你也愛他的啊?」
「你和爸爸愛得要命,最後還不是離婚?」
「不要拿你爸媽當作公式,你媽媽當初是年幼無知,以為有了愛情,沒麵包也沒關係,啃擦炭筆的饅頭也啃得好開心。」丁美玫用力搖了一下頭。「哎唷!那時候怎麼吃得下去啊。」
「饅頭本來就可以吃的。」她故意裝作聽不懂。
「是啊,現在我倒喜歡吃營養健康、口味單純的饅頭了。」
「你買哪一家的?我也去買來吃吃。」
「你還當真!」丁美玫笑說:「我年輕時,想吃的是裝飾精緻、味道甜美的蛋糕,你爸爸給不起,現在他發達了,給得起了,但是我的心境早已轉了好多圈,變了,就算現在遇上龔譽璽,我也不會愛上他了。」
而當年的爸爸若遇上現在很有賺錢本事的媽媽呢?她才在心裡反問,就想到了相貌、收入和社會地位都遠不如媽媽的爸爸老婆。
「那你可能要問,我愛你黃伯伯嗎?我得跟你說,我和他完全沒有跟你爸爸那種愛到慘死、沒有你我就活不下去的感覺;可是,他給我一種安心的感覺。平時他做他的古董生意,我忙我的珠寶設計;當我忙得晚了,或是出國回來累了,我知道,當我回家時,會有一個男人在等我,安安靜靜的給我一個微笑;他不會嫌我燒菜難吃,也不會叫我趕快去繳水電費,就只是陪著我,一起喝杯熱茶。你可能要說,哈,現在有錢了,請人來煮飯打掃處理事情就好了,小倩啊,你不要再裝傻,你應該懂我的比喻,這就是你媽媽活到四十歲才敢結第二次婚所認定的男人。」
她當然懂。多年後,爸爸終於成了知名的大畫家,媽媽也終於如願躋身上流社會;但爸爸要的,還是百依百順的乖巧妻子,媽媽要的,仍舊是給予安定感的踏實丈夫。時空沒有錯置他們的愛情,錯的是,當初他們還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就一頭栽進了婚姻裡。
現實的洪流一下子沖毀根基不穩的愛情,留下的只有醜陋的粗礫。
她捫心自問,那她呢?她要到幾歲才能認定她所想、所愛的男人?
手心熱熱的,好似在野地賞鳥時、或是坐在餐廳吃飯時、或是在夜裡相擁而眠時,他緩緩伸過來與她交握的感覺……她好眷戀這個熱度!
低頭一瞧,原來是自己不知不覺兩手交握,實地模擬起來了。
「小倩,胃痛?」丁美玫不解地看她放在腹前的雙手。
「沒。是肚子餓了。」她放開手,挽起親愛的媽媽,露出笑容說:
「媽,你再跟我說你跟黃伯伯去義大利玩的事嘍。」
第9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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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有七天,其中有五天要上班,她就有整整五個白天要克制自己:不要盯著他看,不要多說話,不要對他流露出情緒,不要去撫摸公文上他的簽名,不要……
到了星期五的夜晚,龔茜倩還是繃緊神經,刻意站得離他遠遠的。
今天事業發展部聚餐,吃完了飯,大家在餐廳門口說再見,她跟同事聊了片刻,準備去搭公車回家。
「我順道載幾位同事回家吧。」吳嘉凱拍拍手,引人注意。
「副總謝謝,我順路!」技安立刻舉手,他早就虎視眈眈了。
「我也順路。」艾咪趕忙找伴。「淑怡,我們同一線公車的,你也順路。」
「我順路啊?」湯淑怡指著自己,十分驚喜。
「龔副理好像也順路。」眼見四個位子佔了三個,吳嘉凱不慌不忙地喊她:「一起走吧。」
「喔。」就知道他想假借名義送她,最不順路的人就是她了。
他的如意算盤應該是先「順路」送完其他三人,最後再一起回到她的住處;即便今天是星期五,但他明早有事,她早就說好今晚不見面的。
她立刻衡量出技安、艾咪、淑怡住處的遠近,幫他們安排座位。
「淑怡,你最後才到家,你坐前面。」
「龔姐,你坐前面啦。」湯淑恰惶恐地說。
「你是最後下車的,就坐副總旁邊。」
「可是副總不是司機,依據國民禮儀,好像龔姐……」
「都下班了,只有回家遠近,沒有職等大小。」她再笑著向杵在旁邊的吳嘉凱說:「副總,我最早到,就麻煩副總先到X X路。」
「好。」吳嘉凱沒有二話,微笑答應。
上了車,三位乘客很快跟副總聊了起來,她安靜地坐在右後方的車門邊,保持低調。
為免低調過了頭,她偶爾會插進一兩句話;可她在公司本來就不多話,她多說一句少說一句,同事也沒有特別的感覺,是她自己心裡有鬼。
總算來到了巷口,她神情自若地跟大家道別;回到家,她像平日一樣,卸妝,洗澡,保養,休息,看電視,一晃已經十一點多了,趁著影片的廣告時段,她進臥室拿了一條毯子。
她沒開燈,看到窗簾讓風吹得飄起,她走到窗邊,稍微掀開窗簾,關緊窗戶,不經意往下面一瞥,一顆心差點從嘴巴裡跳出來。
路燈黃黃暗暗的,映出倚在對面一樓圍牆邊的吳嘉凱,還有他手邊的一點紅色火星。
老天!她立刻掩上窗簾。他送完淑怡他們回家,再繞到她這裡,都這麼晚了,算算時間,他站在那邊起碼有半個鐘頭以上了。
還是她眼花了?說不定是鄰居的誰的男朋友在等人,還是黑道等著仇家出門,然後捅他一刀……
不是他,還有誰!她太熟悉他那個倚在牆上的慵懶身形了。
她的心臟怦怦跳,再偷偷從窗簾縫中看去,他正好抬起頭,往她這邊看來;她自信她在高處,距離遠,沒開燈,他應該看不到她,可她怎麼覺得他眼睛就直直鎖定了她呢?
他就這樣若有所思地看著,不斷地抽菸,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下頭,揮了揮菸灰,又抽了幾口,然後丟到地面踩熄;她以為他要走了,沒想到他又拿出一根菸,打火機點燃了,繼續再抽。
她再也無法坐視不理,馬上找出手機,傳簡訊給他:no smoking.
一傳送出去,她掀開窗簾偷瞧,就見他詫異地掏出手機端看,隨即抬起頭來,朝她臥室的窗戶綻開一個好太好大的笑容,接著便拿起香菸給她看清楚,刻意放大動作擲到腳邊,再誇張地抬起腳,往那一丁點的火光踩下,表演完畢,他按了手機回覆簡訊。
如擬
換她笑了。她以為他會回個簡單的「0K」,卻回了公文用語。
why u here信她又發出簡訊。
我想你
短短三個字,震得她再也站不住,就跌坐在窗戶下邊的地板。
go home。她背倚牆壁,吃力地按完字母。
握住手機,她心驚膽跳地等他回覆,房間幽暗,更覺等待像個大黑洞似地不見底,突然刺耳的手機鈴聲響起,她盯住來電顯示的「吳副總」,足足讓它響了三聲,她才接起。
「你知道你最常跟我說的是哪一句話嗎?」他劈頭就問。
「哪句?」
「回家。你常常叫我回家。」
「這不對嗎?」她找到正當理由,理直氣壯,大聲起來了。「時間晚了就該回家,更何況你明天早上十點要參加工商建言會,總統會去的耶,還不趕快回家做功課。」
「哈哈,我是優等生,功課早就做好了。」
「那也要睡飽養足精神,要是打瞌睡被記者拍到了多難看。」
「你看過我的睡相,很難看嗎?」
「唔……」他就是有辦法堵得她啞口無言。
「讓我來做個簡單的心理分析吧。通常一個人老是要求別人做某件事,其實是他自己潛意識的投射。譬如說,老爸要求兒子考第一名,就是這個老爸自己做不到,然後將這個期望轉嫁到兒子身上。」
她再度啞口無言,心臟好像被他狠狠地揪住,然後將底下沒人看過的那一面翻轉過來瞧個一清二楚。
「你很想回『家』嗎?」他聲音轉為輕緩。
「我就在我的家!」她卻激動了。「這間房子以前我和我媽媽住過,她再婚後給了我,這裡就是我的家!」
「是,是你的家,我也一直希望能回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他低沉的平靜嗓音平息了她莫名的躁動,她做了一個深呼吸。
「你不是跟你爸爸媽媽住在一起?」
「這是這幾年的事。」他娓娓道來:「我十歲就去了美國,本來嘉璇也一起去的,但她受不了沒有媽媽在身邊,哭了三個月就被送回台灣。我還好,很能適應,就跟沈昱翔住在阿姨家——沒錯,那是一個家,阿姨的家,可是我是我,沈昱翔是沈昱翔,阿姨家的人是阿姨家的人,屋子又大,就各過各的生活,每天會見到面的不是家人,而是傭人。」
「你跟沈專員是表兄弟,應該比較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