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倩啊,當副理啦?怎麼不換大一點的位子?」林錦順走過來,酸溜溜地說:「你真幸運,有三太子提拔,一下子就升上副理。」
「名片印副理只是權宜措施,讓我能代表翔飛出去簽約而已。」
龔茜倩淡淡地回答,就知道這傢伙趁吳嘉凱不在時,會來挖苦她。
「我還是經理耶,怎麼不派我出去?」pH值絕對是強酸等級的。
「副總有他的考量。」
「考量什麼?你比較漂亮上得了檯面,我又老又醜就不行嗎!」
她看他一眼,決定不予理會,又低下頭繼續去忙她的工作。
「喲嚇!耍大牌了。算了,反正我也管不住你。嘿,不過,我還是好心勸告你,你指望三太子沒用啦,他要的是大明星和富家千金,隨便一撈都一大把,你再怎麼拚命,也爬不上他……」
「林經理,你不要太過分!」龔茜倩陡然站起,大聲喊他。
「林桑,好啦,少說一句。」趙經理趕過來「勸架」。「不要跟小倩計較,她都是副總的愛將了,你這樣鬧是自找死路。」
「小心副總隨時會回來。」黃經理也緊張地四處觀望,兩隻手舉起,用力按了按,示意大家都別生氣。「好了好了,上班上班。」
翔飛科技正式進入「三太子」時代,有人惴惴不安,有人興奮期待,但大多數人都像龔茜倩一樣,誰掌公司都好,她只是賺一份薪水。
「龔姐?」靜香過來幫她出氣。「你不要理他啦,不會做事,只會嘰嘰叫,要是派他出去,人家問一句話,他就死在那邊啦。」
「是啊。」體形壯碩的技安也湊過來說:「龔姐你和副總都不在那兩天,陳總下來問他事情,一問三不知,實在不知道他怎能活到現在。」
「我去倒咖啡。」龔茜倩拿起才剛喝完的馬克杯。
來到茶水間,按了咖啡機,這才發現裡頭沒放咖啡粉;她放下杯子,打開櫥櫃,拿出密封罐,又發現妹妹一早磨好的咖啡粉已經讓同事喝光了;她取出未拆封的咖啡豆袋子,看了電動磨豆機半晌,還是放了回去。
她離開茶水間,直接按了電梯,下到一樓,跟警衛點個頭,走出公司大門,彎過巷口,來到了大樓後面的小公園。
早上九點五分,附近店家還沒開門,上班上學的全被圈在建築物裡,一兩個行人匆匆走過,平時最熱鬧不過的地方卻出奇地安靜。
她坐到公園的水泥長椅上,做了一個好深好深的深呼吸。
一整排大樓阻擋了大馬路上的車聲和廢氣,讓這個躲在城市角落的小公園成了一個可以自由呼吸的桃花源。大榕樹葉子翠綠綠的,好有精神地伸向天空;長長的鬚根舞動飄搖,彷彿邀她共舞;幾隻麻雀飛了下來,在草坪上跳躍尋找食物,啾啾啾,吱吱吱,有如一顆顆滾來滾去的棕白色毛球。
她不由得綻開歡喜的笑容。其實,她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小小的事就可以讓她開心,但也是小小的事就會讓她煩惱。
閒言閒語她不怕,怕的是自己這顆已然管不住的心。
「就知道你會來這裡。」熟悉的聲音突然出現。
「啊!」被抓到蹺班了,她來不及收起笑容,只能低下頭。
「我不知道你的口味。」吳嘉凱站在她前面,兩手拿著路口咖啡館的外帶咖啡,微笑說:「拿鐵?卡布奇諾?」
「拿鐵。」她接下杯子,又低了頭。
「我都知道了。」他在她身邊坐下,掀開杯蓋,輕輕啜了一口。「呼,好燙!小心,沒被燙到吧?」
「沒。」她瞭解他的暗喻,心頭輕跳了下。
「我剛才不在,就是親自送你的升等公文給陳總,順便跟他討論接下來事業發展部的人事安排。」
「副總,我待會兒幫你撤回公文,我不能升副理,這不符合公司體制,我都還沒當上課長,一下子就跳到副理,不要說林經理抓狂,對其他部門來說也不是很好的示範。而且,你剛當上執行副總,人家會說副總掌握權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變得獨裁了。」
「哈!」他大笑。「話都被你說完了。不錯喔,幫我想很多。」
「哪有。」她悶悶地喝咖啡。
「事實上我考慮過,等三個經理都離開了……」
「那也輪不到我。」
「你都知道我準備讓你負責了,怎麼不是你?」他笑著看她。
「不是我就不是我。」
「噯。」
或許,這還是他頭一回看她「鬧脾氣」,低著頭的她像個彆扭的小女孩,明明都將事實看透了,還是晝起圈圈,躲在自己的情緒裡不肯出來。
她在抗拒什麼?是因為即將加諸身上的責任嗎?還是無聲抗議他「素行不良」,導致她被人說閒話?
他喝下咖啡,直接說明:「趙經理手腳快,已經在朝陽集團找到新職位,一個月後會走人;黃經理很小心,準備過兩年屆齡退休,只要他維持現況,我不會動他;至於林錦順,我會調走他。」
「啊?」該不會是為她「報仇」吧?她驚訝地轉頭看他。
「怎麼了,好像我是大魔王?」他也笑著回看她。
「有像。」就算是,也是史上無敵最帥、最愛笑的魔王。
終於笑了。他如釋重負,繼續說:「你應該能理解,林錦順不適任,調走他是遲早的事;至於你的副理職銜,這是你應得的,你是八等二級的中級專員,本來就是課長職等,再跳一等當九等的副理,沒什麼不對,陳總完全同意,已經簽好公文轉人事室發派令了。」
「我怕同事說話……」
「誰敢說話?」吳嘉凱氣勢都來了。「有本事請他們像我們龔副理一樣能幹,再來跟我嗆聲。」
像個霸王似地。她真正意識到,果真是三太子吳嘉凱的天下了。
「從現在起,龔副理,」他喊了她的頭銜,又問道:「我要你擔起事業發展部的管理工作,幫我分擔一些事,沒問題吧?」
她放下咖啡,盯著杯緣沾上的口紅印。
不像馬克杯或玻璃杯,沾上了拿指頭抹掉就好,紙杯沾上就沾上了,像是一個印記,很難抹得掉了。
工作責任再多、再重,還有薪水和獎金當回報;但感情放得再多、再重……呵,尤其是放在一個不可能的對象上,只是空空地付出罷了。
所以,聰明如她,應該懂得收回自己的心。沒什麼好怕的,跟他再怎麼朝夕相處,頂多就是兩年;過了兩年,他就會毫無眷戀地離開,高高興興地升上總經理;而她,也可以繼續過她快快樂樂的單身女郎日子。
夏日早晨的太陽開始發揮威力,溫度逐漸升高,大傘似的榕樹蔭下卻是格外清涼,這裡聚集著微風、鳥語、綠意,還有,濃濃的咖啡香。
吳嘉凱不想離開。
他在等她的回答,但他不急;在這自成格局的天地裡,他還想這樣坐下去,喝咖啡、看鳥、看樹,什麼都不去想。
他不想,卻丟個問題給她想;只見她兩眼發愣,低頭緩緩地摩挲紙杯,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失了魂,心思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他喝下一口咖啡,憶及剛才見她一個人悶悶地坐在這裡,他第一個念頭不是上前「開導」她,而是轉回巷口,買來兩杯咖啡。
再回來時,就見她對著麻雀露出笑容,剎那之間,灑進公園裡的陽光變得更加明亮,他也隨著她一掃陰霾,與她一起露出笑容。
手裡的咖啡簡直是多餘的。不需咖啡或咖啡糖,她自己就可以找到紆解的方法,那他是否也能拋掉香菸,學她這般看鳥、看樹就很開心了?
唉,很難。
沒關係,至少她已經帶他跨出一大步了,將來還有兩年的相處時間,他隨時可以向她問「鳥」事——嚇!他的茜倩副理可千萬不要給他跳槽,她是他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說什麼也得將她留在身邊……
能留多久?他在心底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工作要她,休閒要她,急難救助要她,有話想說也要她,現在大家像朋友一樣相處很好,但若將來各自結婚有家庭了,他還能這樣隨心所欲找她嗎?
他突然很想抽菸,才摸到西裝口袋裡的菸盒,他立刻忍住。
然而強烈的癮頭已經燃起,他心癢難耐,只好拿起啡啡猛灌。
「咯咯!啊哈!」公園中央有小孩子的笑聲傳來。
「弟弟小心,慢慢喔。」
一個阿公扶著兩、三歲的小孫子,正在幫他滑下溜滑梯。
「哇哇哇!」小孩滑了下來,開心地大叫。
吳嘉凱轉頭看她,果不其然,她看著這一幕,又露出歡喜的笑容了。
「好想去溜滑梯喔。」他由衷地說。
「副總要是爬上去,溜滑梯就垮了。」她笑說。
「我哪有這麼重!」
「是沒這麼重,因為副總懂得授權,將身上的重擔分出去給下面作牛作馬,那你才不會累得像狗一樣。」
「願意當副理了?」他好笑地看著學他口氣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