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沙貝兒看見蒸籠就頭皮發麻。
「那你就用十年的時間幫我把藥性導出來嘛!」她真的不想進蒸籠。
「這個……」穆康為難。「其實限定時間治好你,是你爹提的主意。他不想你年過三十才痊癒,坐上花轎、拜堂成親。而你今年已經二十六,時間不多了。這樣說,你明白嗎?」
趙天源、笨傻子、爛傻子、臭傻子,全都是他害的,她討厭死他了。
「我根本不喜歡他!我為什麼要嫁給他?」沙貝兒抓狂。
「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你爹。」他拿出金針,根根細如毫髮,黑如墨汁。她從沒見過這麼奇特的東西。
「我爹讓我嫁他只有一個原因——報恩。」她好奇地看著金針。「為什麼你的針是黑的?還如此纖細?」
「不知道,這針是我師父發明的。他可以一次使上一百零八針,聽說死人都可以讓他救活。」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功力不夠,只能使上三十六針。不過要治你和趙兄弟,卻是沒問題。等趙兄弟恢復正常,也許你就會喜歡他了。」
平心而論,趙天源樣貌並不差,若非反應慢一點、愛哭、愛吵又愛鬧,加上沒學問、沒專長、沒武功,稱得上是不錯的夫君了……
穆康想著想著,突然有些同情沙貝兒。若換成他,要嫁趙天源那樣的人,心裡想必也是不滿意的。
但至少趙天源有一項很好——他愛沙貝兒,願意為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你們男人根本不懂,感情這種事不是講條件的,是看心裡的感受。我跟傻子一起長大,他就像我哥哥一樣,你能想像你跟自己的親姐妹成親,晚上顛鸞倒鳳嗎?」
穆康打個寒顫,說不出話。
「哼!」沙貝兒不滿地往長楊上一坐。「現在我該做什麼?針灸?藥浴?還是上蒸籠?」
「針灸。」他說,雙手一橫,三十六根黑針沒入沙貝兒週身三十六穴,而她甚至一點感覺比沒有。
「這樣就好了……」天啦,他的技術也太神奇了,簡直就是華佗再世……慢著,為什麼她覺得身體有些癢癢的,好像有一隻隻的小螞蟻正從她的骨髓裡鑽出來,啃咬著她的肉。「穆康,你對我做了什麼?」她哀嚎。
「我說過會有些疼的。」
沙貝兒已經喊得屋頂都快塌下來了。這哪裡是有些疼?根本是疼入骨子裡!疼得她腦袋快要炸掉,身子要四分五裂了!
「穆康……你這小人,你害我!」她厲吼。「來人啊!救命,快來人啊——」
可惜外頭的人早已收到指示,不管房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打擾。沙貝兒只能不停地打滾、嘶吼,直到嗓子都啞了。
第3章(1)
一開始,穆康對沙貝兒的印象很不好,覺得她就是個被寵壞了,既任性又自私的小姑娘。
他對她做的治療多數是必須的,但他也承認,這其中有小部分是他故意想整她的。
他以為她一定熬不住,早早求饒,也算報了被她捆成一顆球的仇。
想不到她哀嚎歸哀嚎,卻沒有認輸。
她掙扎著用盡所有力氣,完成第一回的治療。
等她從蒸籠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全身濕透、面色發青,三分不像人、七分倒似鬼了。
「嘿嘿嘿,我就知道我行的……」她笑得很虛弱,卻十足地猖狂。
他突然覺得這姑娘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至少,她擁有無比的毅力與勇氣。
「不錯,照這樣——喂!」他沒機會把話說完,因為她昏過去了。她終究是個嬌弱的小姑娘,禁不起太多的苦。
穆康隨手舉袖,拭去她滿頭滿臉的藥汁與汗液,露出白皙嬌顏,可愛的模樣就像臨江初綻的水仙,嬌麗中自的一股清新。
這是她十六歲的模樣,尚帶著稚氣,卻能看出將來的美麗。
等她恢復原狀,他想,這份青春必然成為魅惑眾讓的妖嬈。
不過……他還是覺得她這樣好看,清清秀秀的,卻有一股蓬勃朝氣,教人光是瞧著便覺舒心。
他扶她坐起,雙手抵著她柔荑,一股溫和內力自他掌中流進她身體。
他以前看她不順眼,所以刁難她,如今卻佩服她的勇氣,便想助她一臂之力。
渾厚的內力流遍她全身,一點一滴驅走她體內的疲憊,不多時,她昏迷的理智漸次回籠。
但她尚未完全清醒,只是迷迷糊糊睜開眼,見到一張剛毅面容,五官深邃,眉毛深濃,斜飛入鬢,鼻子更挺,宛如刀削,唇形卻溫潤。
最最奇妙的是他的頭髮,是種很深的茶色,雖然近似鴉羽,但湊近看,仍能瞧出那淺淺的異樣。
他的發有點鬈,披在肩上,沒綁沒束,卻也沒有一絲邋遢的感覺,反而顯得豪放。
原來一斛珠穆康長這個樣子,她第一次這麼近地觀察他,不知怎地,她瞧得一顆心微微發熱,腦子也漸漸清醒了。
「抱元守一。」突然,他說。
她趕緊端正精神,感覺他的內力流遍她全身,像一股暖流,正緩緩洗去她體內的髒污。
那感覺很細微,但她仍察覺到他不只在調理自己的身體,甚至疏通她的經脈,這對她有莫大的好處,日後她練武百脈暢通,自然事半功倍。
她嚇一跳,他怎麼突然對她這樣好?
她悄悄睜眼看他,見他額上汗珠淋淋,顯然這件事讓他也很辛苦。
她不禁反省自己的作為,欺負他、綁架他、威脅他,幾乎沒給他好臉色看,他卻待她如此周到,她是不是虧欠他太多?
她偷偷在心裡跟他說「對不起」,以後她會對他好一點的。
穆康給她運完功,自顧調理休息半刻鐘後,才起身道:「好了,以後每半月治療一次,短則三年,長則三年半,你應能恢復八成。」
「才八成啊?還以為你很厲害呢,原來也不怎麼樣。」她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自己運氣不錯,半個月才來一次,若每天都要治療,她就不活了。
「不高興你可以不做啊!」他轉身出了閨房。
她有點委屈,自己不過抱怨幾句,他幹麼反應這麼大?
「了不起以後人家客氣點嘛!」這可是她頭一回想要討好一個人耶,他應該去焚香感謝天地了。
「小姐!」這時,阿敏終於獲准進房了,一見沙貝兒便開始哭。「小姐,你有事沒?剛才你叫得好淒慘,大家都以為……嗚嗚嗚……那治療一定很痛苦,小姐,不如咱們別做了,反正現在這樣也不錯……」
「開什麼玩笑?」沙貝兒雙手插腰。「本小姐是那種半途而廢的人嗎?我一定要恢復原——哇!」她尖叫,原來是趙天源衝進來,一下子就把她撲倒在地。
「媳婦兒!」趙天源一臉的鼻涕和眼淚全擦在她身上。「你有沒有事?我在外頭聽得好擔心——啊!」
「混帳!」沙貝兒一邊吐,一邊將他踢出去。「那麼噁心的東西也敢往我身上擦!」
隨即,她又恢復了往常的刁蠻囂張。
「阿敏,備水,我要洗浴。」她看見趙天源的鼻涕,又吐了。「傻子,你給我滾出去,沒我的命令,你再給進來,我砍了你的腿!」這麼多鼻涕,天啊,她快瘋掉了……
趙天源委屈得要死,人哭的時候,本來就會流鼻涕嘛!為什麼人們不覺得眼淚噁心,看到鼻涕就很討厭?明明是從同一個人的身體裡冒出來的啊!
他喜歡胡思亂想,想著想著,又把自己搞得糊里糊塗了。
自從開始接受治療後,沙貝兒就徹底明白一件事——人比人,氣死人。
為什麼穆康治療趙天源,只是讓他每天喝一碗藥,事後還有糖丸吃,不用扎針、不必藥浴,連蒸籠都沒有?
哪像她痛苦得死去活來、活來死去。
「這是歧視!」她向穆康抗議。
「問你爹去。」他臉色很臭。今天本來可以在苗圃陪著他可愛的藥草一整日的,卻被瘋丫頭拉出來逛集市。
拜託,就二、三十個賣吃的和三流飾品的小地方,有什麼好逛的?
雪堡真的是什麼都沒有,土地貧瘠,糧食稀少、釀酒的方法還是幾百年前傳下來,弄成酸不酸、辣不辣的東西,也沒有絲綢,大家都穿布衣,珍珠寶石更是少見,姑娘們的飾品多是木頭雕成,手藝普普通通,鳳凰不會看成雞就是。
這樣的集市,一眼看穿,除了無聊,也只剩無聊。
「又關我爹的事了。」她要不要跟爹確認一下親子關係?要不阿爹待她和趙天源怎麼差別如此多?
穆康看向後頭的阿敏和趙天源都被捏糖人吸引了,沒注意到這邊,才小聲說:「堡主希望你三十以前披嫁衣,至於趙兄弟,他只要能學會洞房是什麼就好了。」
沙貝兒的臉色由白轉青,就為了趙天源,她吃盡苦頭,這混帳……
她走過去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記。
趙天源趴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媳婦兒,為什麼踢我?」趙天源又哭了。
「你若有不滿,找你爹去,別盡欺負趙兄弟。」穆康不悅地瞪她一眼,然後走過去扶起趙天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