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嗎?打從她進府,二爺便對她關照有加,府裡的差事她做不好也沒趕她走,還將她調為他的貼身丫鬟,結果她從沒有好好地伺候過二爺,近來更只會惹他生氣,難怪他不想帶她一道外出……
想著想著,斗大的淚水滴落。
「別哭別哭,好端端的,幹麼哭呢?」破軍沒轍地閉了閉眼。
「二爺生氣了……」她哭得抽抽噎噎。
二爺常會板著臉,但她看得出來,那是他裝出來的,可是昨天他是真的發怒,她好怕他是不是討厭她了……
「你怕二爺趕你走?」破軍試探性地問。
她抬頭,「我怕二爺討厭我。」
「咦?這有什麼不同?」
「我不懂你的意思?不管我在不在府裡,只要二爺沒討厭我,我心裡就開心,可要是二爺討厭我……我會很痛苦。」她不在乎自己有沒有棲身之處,比起被二爺討厭,那根本算不上什麼。
破軍聽得一愣。
忍不住的,他掏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可她的表情好認真,淚水還撲簌簌地流……這話一經修飾,不就等同紅顏為君喜嗎?
難道說,這一年來的相處,教這兩人日久生情了?
想著,見她淚流滿面,他不禁拉起自己的袖角。
「好了,別哭了,沒事的……」唉,打從小妹離世之後,他就不曾再做過這種哄人的舉動了,真教人感慨。
「破軍,你在做什麼?!」
尹少竹的低喝聲震天大響,驚得他二話不說地抽回袖角。「二爺,我去廚房拿你的早膳。」話落,轉身就走,不讓主子有機會對他出拳。
破軍逃得快,他一肚子火無處可發,再見朱宓哭成淚人兒,雙眼腫如核桃,他心裡不捨,可想起破軍為她拭淚,他又惱著。
「哭什麼?你以為哭就沒事了嗎?」他罵著,卻放軟了語調。
他一夜不成眠,就怕她哭上一夜,如今瞧來,她還真的哭了一夜,教他不知道該氣她還是氣自己。
他用力地抿了抿唇,將喉底的酸澀嚥下。「二爺,對不起,我給你添麻煩了,我馬上就離開尹府,往後不會再叨擾你……」
見她起身要走,他一把抓住她,「你要去哪?」
他一碰,朱宓隨即將他推開,他不禁一頓,怒眸欲眥。「你居然推開我?」破軍可以為她拭淚,她卻推開他?!
朱宓一愣,不禁又哭了。「二爺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嗎?」她含淚跺著腳,不知道該怎麼辦,總覺得怎麼做怎麼錯,又惹二爺更生氣了。
尹少竹一怔,想起那是自己說過的話。「可破軍剛剛不是替你拭淚,怎麼你就沒推開他?」真是好樣的,竟拿他的話來堵他。
躲在門外看好戲的破軍,不由得退得更遠。
「破軍大哥又沒碰到我。」她無聲垂淚。
心底有再大的火,也被她的淚水給澆熄。「別哭了……」他喃著,伸臂圈抱住她,感覺她的掙扎,低聲道:「那規矩,是除了我以外,你懂不懂?」
她抬眼看著他。「不懂。」
尹少竹吸了口氣。「你不可以讓我以外的人碰觸,所以要是有人碰觸了你,你可以反抗,但不能隨意傷人,懂不?」
「……不懂。」他說得不夠仔細,她無法理解。
「你……」這也不懂?
直到現在,他終於發現她古怪的地方——朱宓她像是一張白紙,怕對這世間的禮教全然不知,甚至對許多事都必須先圈定界限,她才知道該怎麼拿捏。
「你……討厭我這樣抱著你嗎?」他低聲問著。
「不討厭。」她抽著氣回答。
她喜歡他這樣抱著她,讓她感覺被保護著,有人疼寵著。
「那麼,往後,凡是讓你覺得討厭的人,你就離遠一點,好不?」
「可是,我並不討厭來福他們……」
尹少竹閉了閉眼,「你……」
「但是如果二爺不喜歡的話,我往後絕對不會這麼做。」她保證著,就怕他又說暫時不想見到她。「凡是會讓二爺生氣的事,我全都不做。」
盯著她琉璃般的水眸,他心生一股衝動想要吻去她的淚,卻教他硬生生打住,啞聲問:「你說的話,真能當一回事?」
「如果我做不到,二爺可以趕我走。」
「……」趕她走,折磨的到底是誰?
「我寧可二爺趕我走,也不要二爺討厭我……」
尹少竹聽得一頭霧水,摸不透她的思緒,但光是她害怕他的厭惡,這一點就夠他開心了,「沒有我的允許,哪裡都不許去。」
「真的?」
「真的,你別再哭了。」睇著她,他不禁歎氣。
一開始,先是拜倒在她的笑靨下,最後是輸在她的淚眼下。
「嗯,可是眼淚止不住……」
他心疼不已,想擦拭她的淚,又怕太唐突,靈機一動——「要是你不哭的話,明天我帶你去發糧。」
「不了,我不要再給二爺添麻煩。」
他嘖了聲,再道,「我給你權限,只要你瞧見有需要幫助的人,可以到帳房支領一百兩,兩個月一次。」
「真的?」她張大眼,淚水瞬間鎖住。
尹少竹不禁瞇起眼。「朱宓呀朱宓,你好大的本事呀。」原來她的淚水是收放自如,取決於他丟出什麼誘餌。
「沒有,我只是嚇住了。」她眨眨眼,淚珠沾在她卷密的長睫上。「可是,那些銀兩是二爺很辛苦才賺來的。」
一百兩,很多耶,要賺很久的。
「你知道就好,錢別亂花。」
「二爺對我真好。」
看她笑得嫵媚,眉眼彎彎,教他心頭一陣騷動,隨即將她推開一些。
「二爺?」
「既然你不想發糧,那就別去,在沁竹堂禁足一個月。」他別開臉說著,緩緩調勻自己的心跳。
他終究還是自私,不願讓人窺見她的美。
「欸?為什麼?」
「因為你擅自將那些小孩帶回府裡。」想禁足,還怕找不到理由嗎?
「咦?可、可是你說我可以支領一百兩……」
「那是兩回事。」
「二爺騙我……」黑白分明的大眼裡蓄滿淚水。
「不許哭!」
門外的破軍,緩慢而輕巧地一路退到長廊另一端,終究忍遏不住地笑趴在地。
第3章(1)
如破軍當初預言的,三年之後,尹少竹果真是習慣了。
有朱宓的陪伴,日子過得有驚無險,她不時製造的突發狀況將他的個性磨得更加圓滑、更加包容,讓他在事業更有收穫,在兩年前和山西票號合作,成立了尹氏錢莊,一年前又和市舶司一同創建了船宮,幾乎將尹府的事業推上高峰。
儘管尹少竹老是抱怨自己累得像條狗,但他確實是個成功的商賈,龐大的產業在他的管理下,有條不紊。
不過,因為朱宓出落得益發標緻,帶她出門總會引來他人的覬覦,他愈來愈不喜歡讓她拋頭露面,只好下達禁足令,不准她踏出沁竹堂,免得無事生波。
只要她不在身邊,他做起事來特別得心應手。
可是,今兒個不知道怎麼回事,派個人回去取東西,等了老半天,卻始終不見那人把東西拿來,累得他臉都快笑僵了。
終於,他忍不住抬了抬手,身後的破軍隨即向前一步。
「你去看看。」他沉聲吩咐。
「是,二爺。」破軍領命,快步離開尹府旗下的聚富樓。
「依本官看,不用麻煩了,本官改日再拜訪尹二爺。」坐在對面的男子沉聲喃著,擱下茶杯起身,守在五樓出口處的四個官差隨即起身。
「尹某招待不周,還請巡撫大人多擔待。」尹少竹也立即起身,送著新任巡撫宣玉璇。
巡撫出使,自然是代天子巡狩天下,首重官家,好比沿海的市舶司皆是巡視的重點,接下來就是與官家有生意往來的富賈,並非要查稅,而是要確定每年御貢的數量,和商賈是否有私自釀製的情況。
好比,尹府旗下有鹽業,更有茶葉得年年依比例上繳朝廷,而船宮裡的船隻買賣,更是得確名立狀,買賣雙方都得立契寫得十分詳細才成。
想當然耳,巡撫來到金陵城,第一個找上的,便是尹府。
要是夠識相的當家,就會在這當頭抓緊拍馬屁和行賄的好時機,以保未來幾年不被刁難,然而,他要聚富樓的掌櫃到尹府一趟,通知帳房送來一百兩黃金和新探收烘焙好,一兩值二兩黃金的初露春茶,卻直到人都要走了,還是連個影子也沒見到,待他回尹府後,非重罰不可。
在聚富樓前,將宣玉璇送上綴有皇家旗號的馬車,尹少竹瞥見破軍竟然就站在大門旁。
「你怎麼還在這裡?」他臉色陰沉地問。
破軍指了指身旁的尹府帳房。「我剛要走,就遇到杜叔,他問我朱宓把銀兩和茶葉送來了沒?」
話交代得很清楚,瞬間讓尹少竹臉色一黑。「我明明要掌櫃的告知你,把東西帶過來,為什麼卻是朱宓代步?」他沉冷著嗓音,眸色寒厲。
帳房嚇得渾身打顫。「稟報二爺,聚富樓的掌櫃來告知這件事時,三爺正要領取一筆錢,所以小的頓時走不開身,適巧朱宓說她有空,願意幫我走這一趟,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