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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綠光

  她知道,她這一走,他們不會再見面,再也見不了面了。

  可儘管是最後,她想讓他看見的,是她的笑。

  「就算你是公主,你還是我的丫鬟,做錯了,照罵不誤。」他試著笑,可是心痛得像有人掐住他的咽喉,不讓他呼吸。

  「我要是成了公主,到時候我就有撒不盡的黃金,才不會讓二爺說我早晚敗光尹府。」她笑瞇眼,不讓淚水滑落,不想讓他發覺她已經知道事實的真相為難。

  她自己找到了路,從此以後,不再禍延他。

  他想開口,雙眼卻刺痛得令他說不出話。

  「二爺,很痛嗎?」沒聽到他的回應,她不禁趴伏在他身旁,卻驚見他眸底的淚,教她一頓,朱唇輕顫著,她卻用力地勾起。「都收口了,還這麼疼呀?」

  「是啊,真的很疼……很疼……」他知道很痛,卻沒想到會痛到這種地步。

  「二爺是鐵錚錚的漢子,不可以喊疼的。」她笑著,趕緊坐起,抹去臉上匆促滑落的淚。

  「疼就是疼,疼……」

  他怎麼會這麼沒用?在尹府和她之間,他選擇了尹府,放棄了她……如果連最愛的人都保護不了,他還能成就什麼大事?

  「這麼疼,二爺早點回去歇著吧。」替他上好藥,裹上乾淨的紗巾,再替他拉上中衣外袍。

  尹少竹坐起身,從未感覺如此的絕望。

  過了這一夜,他們就要分離……那不是生離,是死別。而他,竟眼睜睜看她去送死,明知道她的下場,他卻不敢說……

  「二爺?」

  他突地深吸口氣,道:「朱宓,你進府三年了,可是從沒喝過一口我泡的茶,今天晚上,就讓我給你開開眼界,嘗嘗看初露何以能成為御貢的好滋味。」

  直到這一刻,他才驚覺她一直在身邊,他是如此喜歡她的陪伴,然而他卻老拘泥於其他,沒能好好的照顧她,好好的和她坐下,吃上一頓飯,喝上一杯茶。

  有太多事是他來不及做,錯過今晚,也許再沒機會。

  所以今晚,他要和她品茗。

  今晚,他要用一輩子去記憶,自己有多無能。

  不一會,破軍備妥茶具,關起門,面無表情地守在外頭。

  茶爐燒得正盛,尹少竹動作熟練的燙著白底繪青花的茶杯,再將茶葉放入茶壺裡,衝入蘇州的惠泉水,隨即又改為低斟,蓋去壺頂的沫,再淋頂,稍等一會,空氣中漸漸凝出一陣爽人氣息,猶如霜頂突展綠芽,清新怡然。

  他拎起茶壺,倒了兩杯茶後,端著一杯擱在她面前。「先聞香。」

  朱宓小心翼翼地捧著小巧茶杯,湊在鼻間一聞,一股濃而不膩的蜜香隨即撲鼻而來。

  「好香。」她讚道,終於知道她煮的茶,差別有多大。

  「香吧。」尹少竹難得笑柔了那雙總教姑娘們驚懼的怒眸。「朝廷四大貢茶,西湖龍井是清香,妙在淡中見味,洞庭湖的君山是濃艷,巧在入喉回韻,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春是絕色,好在色味並全,而金陵的初露,色不出眾,卻香凝不散,味不甘,卻返澀回甜。」

  她仔細聽著,享受初次與他對坐品茗的機會。「我可以喝了嗎?」

  「喝喝看。」

  朱宓小口地嘗著,茶潤味澀,然而入喉的當下,竟化為甘甜,教她震詫不已。

  「二爺,好喝。」

  「我泡的當然好喝。」他笑著,淺啜著茶。

  「這是第一次呢。」

  「……因為我總是太忙。」

  「是啊,往後二爺要多替自己的身體著想,得好生休息,要不早晚真會累出病來的。」跟在他身邊三年,他的忙碌,她是看在眼裡的。「只可惜我太笨,什麼都不會,沒法子像丹禾那樣幫著你。」

  她識字,但弄不懂帳本,她過目不忘,卻無法伶俐巧用。

  「你以為天底下有很多像丹禾那樣的經商高手?尹府只要一個丹禾就夠了,」

  就如天底下,他只要一個朱宓就夠。

  「是啊,往後等我成了公主,我就從朝中派出一大票厲害的帳房替你算帳,你就不用傷神了。」她笑說著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睇著她,尹少竹突覺嘗進嘴裡的初露澀得過份,回不了甜,苦得難受。

  要不要告訴她?他掙扎著。

  全跟她說了吧……可是說了,她會不會恨他?會不會恨他拿她來保全尹府?

  可是不說……她要真以為自己會成為公主,屆時朱文奕出手時,她豈不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二爺,你以為我辦不到,對不?」她望著他,笑瞇了眼,不讓他看見她眸底的淚。「可是我告訴你,我一定會替你爭取的,我不要你再那麼累,我要你多點時間陪陪我。」

  她這麼說,可不可以讓二爺釋懷一些?

  可不可以讓二爺別再掛念著她?二爺如此重情更義,她不能讓他為難,要在他決定之前,先踏出第一步。

  這是最後,她能為他做的。

  「……好。」尹少竹抿緊唇,垂斂長睫。「等你回來,我答應你,我會守在你的身邊,到時候可不准嫌我煩。」

  「才不呢?那多好,我想要一整天都膩著二爺。」她偏頭問。「二爺要等我回來?」

  「……當然,這是你的家,你不回來這裡,要去哪?」他始終垂斂長睫。「你可別忘了,等你回來,我們立刻成親。」

  如果,他什麼都阻止不了,至少他可以想法子偷得她一點骨灰,將她葬在他院落裡,就陪著他這輩子。

  「好,我會回來,我一定會回來,屆時二爺一定要讓我進錢莊走走,不准禁止我進錢莊。」她笑得淘氣,順著他的話意說。

  依稀聽過,人要是離世,魂魄在進入黃泉之前,必走得要回家……而她,有家了,她的魂魄有所依憑,屆時,她一定要回來再看他一眼。

  「有什麼問題?往後你想要怎麼花用我都不管你。」他啞聲道。

  「真的?」她雙眼發亮。

  尹少竹痛苦不堪。他在撒謊,明知道她根本不會回來,他卻欺騙著她,欺騙著自己!他想要大醉一場,卻又想要保持清醒再多看她一眼。

  不想讓她送死,偏偏他又無計可施。

  「再陪我喝一杯。」

  「好,我們就喝到天亮。」

  「聽起來像是要不醉不歸。」

  「是啊,這樣不好嗎?」她想再多看他一眼,最好是滿滿的記憶都是他,永遠不忘。

  「好,你怎麼說,怎麼好。」

  他們喝過一杯又一杯的茶,聊著三年來的點點滴滴,笑著,笑聲聽起來卻像是夜風的悲泣,教守在門外的破軍不禁鼻頭發酸。

  第10章(1)

  天色微亮,濃霾蔽日。

  尹少竹一夜未眠,回想著這三年來的點滴,才驚覺兩人之間的緣份有多薄,待他終於肯說出愛意時,為時已晚。

  如今,想要亡羊補牢,要從刀下救命的機率微乎其微,但他還是不肯放棄也放棄不了。

  「二哥,你找我?」丹禾從垂花拱門走來,便見尹少竹神色憔悴,坐在亭內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

  緩緩地凝回心神,睇著她。「丹禾,我有件事要拜託你。」

  「發生什麼享了?」她微皺起眉。

  二哥從未用這種嚴肅的口吻向她請求過什麼,可想而知,必是出了大事。

  尹少竹將近來發生,包括朱文奕欲除朱宓的事說了一遍。

  丹禾聽得一愣一愣。「所以,二哥是打算要朱宓去送死?為何不乾脆跟公主槓上,直接告訴她,她要膽敢胡作非為,就把皇上謀朝篡位的醜事散佈出去,讓百姓去評斷!」

  他疲憊地閉上殷紅的眼。「丹禾,你以為這麼做,救得了朱宓,救得了尹府所有人?你清楚尹府上下有多少人,就該知道我的掙扎。」

  丹禾想說什麼,卻只能無奈地閉上嘴。

  「我眼下能做的,就是送她。」沉吟了下,他下定決心的道,「我打算送她回京城,所以這段時日,尹府上下就交給你暫時打理。」

  「可是二哥,你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公主要是真打算殺她,你能護她嗎?你要真能護她,也無須忍到這一刻。」

  「至少,有我在,公主不敢莽撞行事,只要我在,朱宓就可以多活一天。」

  「但要是公主沉不住氣,還是下手了呢?」

  「那我剛好可以趁亂救走她,或是製造其他假象,又或者……」尹少竹說著,儘管希望渺茫,他卻不想太早放棄。「也許,到那當頭,便有了轉機。」

  「如果公主趁亂,連你也除去呢?」丹禾冷聲道。

  皇親國戚,大權在握,要一條人命,哪裡需要大費周章?

  聞言,他不禁低笑。「聰明的丹禾,正因為這樣,我才要把尹府交給你。」這是最後,他的決定。

  如果他真救不了朱宓,那麼黃泉路上,他不讓她孤獨的走。

  「我不要!」

  「大哥的身體不適合經商,於棠個性太隨和溫潤,容易被吃得死死的,唯有你是爹最看中的。」

  「我不要!」她怒瞪著他,淚水倔強地隱在眸底。「你要敢去送死,我就叫於棠去鞭你的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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