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先是小范掉下來,還好他滑到半途便穩住,跟著是那抹乍現乍隱的刀光,秀爺跟那人在高處糾纏。我奔進場子裡是想知會江北商會那幾位老爺,那兒還有咱們永寧的縣令老爺,我急著要去找他們,結果……」她咬了咬唇,深深注視他。
「……結果如何?」唇摩挲她的指,游大爺下意識追問。
她苦笑,歎息,移開按住他嘴的指,淡淡道:「結果穆大哥就往下掉了。我……我那時傻乎乎的,真的好笨、好蠢,秀爺當時真的好危險,千鈞一髮,我想幫你,卻是無計可施,只能浪費時間努力要擠到平台那兒通知別人……」那突然湧起的無助感讓她當場失神了好一會兒。
「幸好你沒出事,也幸好二爺及時出現,穆大哥僅受了點皮肉傷,而咱們行裡的搶旗手大夥兒都平安。」她又習以五指梳起他的發,雙頰如繡,幽柔道:「……我那時想奔到你身旁,可是秀爺被好多人拱著、圍著,我對你笑,你也不理我……」
「我哪有?我怎會不理你?! 我……我……」游巖秀好急地嚷嚷。
聽著妻子坦述昨日之事,他圈在心窩處的熱泉、泡飽冒得更厲害,咕嚕咕嚕、咕嚕咕嚕……想笑、想哭,喉嚨堵堵的,原覺得委屈,覺得自己好可憐,如今那要死不活的惡感迅速消散,他美目定定看著她,俊龐紅紅的。
「唔……好啦,我那時是有一點點氣惱啦!」其實是非常氣惱。
「秀爺昨夜躲起來喝酒,喝那麼多酒,實在不好。」
「我就是……那個……心情剛好不太好嘛……」臉更紅。
「秀爺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說,你躲起來不理人,我心裡也會很難受啊!」
「禾良……」臉紅,外加一臉愧疚。「對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會難受……」變態的是,他游大爺現下心情極好,妻子因他的難受而難受,他開心得很,若非極力控制,薄薄的桃紅唇都快咧出笑來。
他的抓握略微放鬆了,禾良抽回被握住的細腕,兩手輕捧他的臉龐。
她仔細瞅著他,看進他神魂裡,不讓他逃避。
「那麼秀爺能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我聽了嗎?」
游巖秀有些發暈,彷彿那些消散的酒氣又一股腦兒湧將出來,團團圍住他。
著迷地望著妻子嫩紅的秀容,他吶吶反問:「要說什麼啊?」
「嗯,就說說那個黃衣人的事。說對方究竟是誰?為什麼要來跟咱們為難?為什麼選在那當口對秀爺下手?為什麼又突然消失不見?」
游巖秀沒有任何動靜,仍一瞬也不瞬地直視著妻子。
「秀爺不肯說嗎?」
禾良臉容輕傾,唇瓣幾要碰上他的,帶著幾分奇異的誘惑。她在誘惑自己的丈夫,想從他口中套出一點什麼。
粗嘎的氣息噴洩而出,游巖秀覺得鼻頭發熱,有股血腥味直往上衝,像要噴鼻血了。他挺直上背想碰觸妻子的紅唇,但她故意往後撤,四片唇瓣欲碰不能碰,惹得他胸間發癢,渾身不對勁兒。
禾良又一次輕輕吐息。「我查對了,今年搶旗隊共有一十八隊,穿那一身黃衣的正是『捻花堂』的人。是他們跟秀爺鬧了什麼不愉快嗎?我問過二爺,他不說,他要我來問秀爺,你若再瞞著我,我只會更憂心啊!」
游巖秀不是不說,是一時間恍恍然,注意力全被妻子身上的香氣引了去,不知該說什麼。
「禾良,你……你好香……這味道很不一樣……」有股甜滋滋的氣味不斷鑽進他鼻中,讓他無法集中精神,他鼻子比狗還靈,嗅到那氣味就一整個癱瘓了。
聞言,禾良翹起唇角,她放開捧覆他俊頰的小手,右手鑽進左袖袖底掏啊掏的,終於掏出一隻扁扁、長長的漆木盒子。
盒子呈朱紅色,盒身有美麗的天然木紋,做工相當精細,她扳開盒扣,揭開朱木盒的盒蓋,那盒中之物呈在他面前。
「秀爺,吃糖嗎?」
禾良淡淡笑問,將朱木盒遞至他面前。
游大爺懵了,隱約知道自己完了。
有這盒糖,禾良要想從他口中套話,簡直……
易如反掌!
第6章(1)
外人皆不知,游大爺生肖其實是屬螞蟻。
他嗜甜食,尤其是妻子親手做的小食,每一種他都愛,每一種都能讓他感動到痛哭流涕,然,在痛哭流涕之前,他必須先躲起來,不能教誰瞧見,那是他游大爺內心深處最最機密的秘密。
眼前這一盒糖,力量十足強大。
瞪著。他著魔般瞪著。
他口中大量泌出唾液,心臟怦怦跳。
扁長形的朱盒之中,每顆約莫指甲大小的糖都長得圓滾滾、亮晃晃,金黃外衣,糖心澄透,可以清楚瞧見裹在裡邊的蜂蜜流動著,如流金,流金裡還含著小小的菊花瓣。
一揭開盒蓋,整盒糖發亮泛香,比金子更像金子。
游巖秀恍惚間聽到禾良說——
「秀爺,這盒子是我在街攤上找到的,雖有些舊,但質地很好,仔細清理過便能原色重現。盒子扁扁長長,尺寸正好,我在裡邊放些糖球,秀爺往後在外行走奔波,覺得餓了、饞了,就能先吃幾顆糖補足一下力氣。」
戴著開心銅錢串的右腕一探,她兩指捻起一顆黃金糖。
游大爺目不轉睛,緊盯著她指間的糖球,糖球右移,他眼珠跟著右移,糖球向左挪,他眼珠子又追過去。
「秀爺,這叫『蜜裡菊花糖』我今早第一次試做,你幫我嘗嘗好嗎?」
游巖秀連應個聲都省了,直接張大嘴,含住禾良捻糖的指,舌尖一勾,捲走那顆黃金糖,也順道把妻子的指舔乾淨。
絕妙滋味在唇齒間爆開,糖球外薄脆、內稠滑,有清美的菊香、有濃美的蜜味。
「唔……」好……好感動啊!怎會這麼感動?完了完了,他眼眶又熱了……
「好吃嗎?」
「唔……」吸吸鼻子。
「秀爺還想再吃嗎?」捻起第二顆。
游大爺點點頭,嘴張得開開的,露出白牙和粉舌,等著妻子餵食。
禾良卻問:「那秀爺要不要說說『捻花堂』的事?」
游巖秀嘴巴一閉,倏地瞇起美目,看看妻子溫馴純良的臉容,又看看她手裡的糖球,最後目光移向那整盒發亮的糖。
他可以搶。
也深信自己絕對搶得到。
但如此一搶,無異是殺雞取卵,若把禾良惹惱,往後說不准就不弄小食給他嘗了,得不償失啊!
吞吞過分氾濫的口水,他表情很無辜。
「永寧城的『捻花堂』是江北總鋪,而位在江南的總鋪才是主店,是『捻花堂』發跡之地。『太川行』跟對方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處得好好的,昨日搶花旗的事,我也正在弄明白中,沒想瞞你啊!」
當作獎賞一般,禾良餵了他一顆糖。
瞧他瞪大眼睛嘗著,羽睫顫顫,眼角甚至微微濕潤,她心一軟,不由得又餵他第二顆、第三顆。
她餵著,也不忘追問:「他們會是為了搶那面花旗,才犯規動刀嗎?」
游巖秀抿著嘴裡的蜂蜜,有糖吃,而且還是禾良給的糖,他大爺心情好,好到就算「捻花堂」現下朝他丟刀,他都不生氣。
「我倒覺得他們動刀糾纏,不僅為那面花旗,還想把我弄下竹台。」而且絕對要慘跌。讓他攀上最高處,又狠狠往下摔,盡洩「太川行」底氣。這「捻花堂」到底玩哪一出,他雖仍一頭霧水,倒也拭目以待。
禾良想掩住憂心,但顯然不怎麼成功,眉間淡淡攏著翻騰的意緒。
游大爺兩手扶著妻子的腰,將她拉得更近,俊臉都快貼上她的胸脯,他揚起柳眉,目光既柔又亮,嘴角的小梨渦輕閃。
「禾良,我喜歡你替我擔心,你擔心我,就會一直想著我。」他用力吸食她身上的甜馨氣味,眨眨眼,臉紅紅。「但一點點擔心就好,一點點就好啊,你如果太擔心,我、我會捨不得啊……」
「秀爺……」
「禾良禾良,我有沒有很乖?你問我事,我都老老實實回答。」
禾良被他明顯討賞的表情逗笑了,眉眸間的憂慮淡去不少,她將朱木盒蓋起,扣好盒扣,把整盒黃金般的菊花蜜糖送進他懷裡。
她還沒出聲,腰已被緊緊摟住,丈夫又孩子氣地拿臉直往她身上蹭。
「禾良,我們和好了對不對?」
她輕笑了聲,揉著他的發。「秀爺昨兒個說,搶到花旗就和好的,我想跟你和好,你卻跑去躲起來喝酒。」
「啊!我以後不會了! 」他急急仰首。「那個……都是二弟唆使的!他酒癮大犯,硬要我陪他痛飲,我說不要不要,他說一定要一定要.禾良也知道,咱們游家的珍二爺塊頭那麼大個,我被他使的一招大擒拿壓制在地上動彈不得,他一直要我認輸,我只好委委屈屈地認了,所以就被他以瀑力挾持,一直喝不停——」
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