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停住,驚異地仰眸。「你在安慰我?」
雖然安慰詞很奇怪。
楊伯韓不自在地別開眼。「我們要在這裡聊天嗎?」
呃,對厚。
「你站得起來嗎?」她趕忙上前扶他。
「我沒——」一個踉蹌打斷他英雄式的逞強,若不是她及時伸手穩住他的話。
「我扶你回家。」不容反駁。
於是他閉嘴不再多說。
第2章(2)
她不只扶他回家,還將他送到床上,弄冰枕幫他冰敷,整個像軟弱小娃娃一般地對待,而他也奇異地乖乖配合,沒抗議半句。
末了,還不忘替他蓋好被子,留下一盞小燈和自己的手機號碼,離開前再三確認他碓實無礙。
「我怕會有腦震盪,你要是頭暈或哪裡不舒服,打個電話讓我陪你去醫院。」
他沒應聲,靜靜目送她。
不知是不是床前那盞昏黃燈光的關係,他剛硬的臉部線條看起來柔和許多,幽湛的黑眸竟覺有些許稚氣無辜……呃,也確實是很無辜沒錯啦,頭上平白撞出一個包。
雖然他很無辜、雖然他此刻看起來簡直與只溫和無害的大狗狗沒兩樣,讓人想給他抱在懷裡秀秀,但她還是理智地知道,深夜問題多,在一個大男人家裡多停留一秒絕非明智之舉,尤其在先天體格上,他讓她有太大的壓迫感,所以,最終她還是離開了。
一整晚,她都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怕他有事,她不敢睡得太熟,隔天上班,有些精神不濟,還被同事笑謔。「昨晚和哪個野男人去狂歡?瞧你精神萎靡。」
「最好是有啦!」誰不曉得她是萬年不脫團的情人去死團VIP團員。
正值晚餐時間,剛換班的小瑾一聽,也靠過來一起打屁。
外送的便當送來了,陳列人員大多停下手邊的工作,聚過來嗑便當,整個倉庫卸貨區瞬間熱鬧了起來。
「孫臨江,在等你的愛心便當喔?」
「對呀。」唯一沒靠過來的那個,也不怕被取笑,全世界都知道他在等誰。而那個人也沒讓他等太久,看見轉角處出現的纖盈倩影,他立刻開心地飛奔過去。
「嘖。」如果後面有尾巴,都可以感受到他快樂甩尾的情緒了,是有沒有這麼忠犬?
取笑完人家,沒人送愛心便當的只好認命拉回視線,嗑眼前的便當。
「好惡!今天的排骨沒熟啦。」不知哪裡爆出一聲哀嚎。
董允樂追隨著咬一口。很好,她也中獎了,肉裡還有點紅紅的血水沒炸熟。
「下次改訂別家好不好?這家愈來愈難吃了。」以前不會這樣的,大概是生意太好,應接不暇,質量時好時壞。
因為實在太難吃了,少了主菜,只好拿話來配飯。
「剛剛好像聽說樂樂跟哪個野男人開葷了?」
「屁啦,你是哪只耳朵生包皮?話都聽不清楚。」她吐回去,堅決護衛自身貞操。
「最好耳朵會生包皮。唉唉唉,我們家的小樂樂這樣不行啦,真的要找個男人讓她好好認識認識男人的身體構造。」
「連包皮都不知道生在哪裡,顯得我們店裡這一大堆男人很無能耶,教我們臉往哪兒擺?」
……她的健康教育知識到底是關這群臭男人什麼事?
「你們一定要逼淑女飆粗話是不是?」
「那就從實招來啊。」
「……好啦好啦。」於是,昨晚那般烏龍小插曲被迫抖了出來。
「很丟臉耶,我現在都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人家。」
先是白吃白喝還不夠,接著又電爆人家還撞出一個包,幾乎腦震盪……
「媽呀,董允樂,你真的很白癡耶!人家英雄救美,你居然把人家電到操灰搭!」
週遭一陣爆笑,一致同情那個衰到姥姥家去的男人。
就知道說出來會是這種下場,所以先前她才抵死不說嘛!
「來來來,反正閒著沒事,來玩玩好久沒玩的真心話大冒險。」倉管組長忽然提議。
「幹麼?輸的人要把這些沒熟的排骨嗑光嗎?」吃完今天一整晚,屁股大概也離不開馬桶了吧?
「有本事贏,你敢說我就敢做。」連陳列組長都嗆聲了,他們收銀組怎麼能落於人後?
廝殺正式開始,猜拳、划拳樣樣來。
不曉得走什麼衰運……也許是昨晚做了虧心事的報應,董允樂一路落後,竟形成最後與孫臨江對決的場面,一拳定輸贏。
臨江她不擔心啦,要贏他比吃顆橘子還簡單——咦?
她瞪突了眼,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他不是萬年不變,永遠只會出石頭嗎?她還曾經笑他。「你是小叮噹喔?只會出石頭。」
臨江搔搔頭,好無辜地回她:「寧夜叫我出剪刀。」他要乖乖聽寧夜的話。
「……好吧,願賭服輸,我選大冒險。」了不起一整天離不開馬桶而已,要是選了真心話,誰曉得他們會問多賤格的事,她還要做人嗎?
「你不會真的要我吃光這些排骨吧?」
臨江又回頭看了親親女友一眼,有些為難地啟口。「寧夜說,要你立刻到他面前,問他要不要當你的男朋友。」
長指一伸,穩穩指向昏暗街燈的轉角處緩步踱出的高大身影。
「……」朱寧夜,算你狠。
她不過就偶爾喜歡在口頭上小小捉弄一下孫臨江,外加干走他一回電影票而已,有必要這麼記恨嗎?
嗚嗚,她現在知道了,自己聰不聰明一點都不重要,只要挑一個夠聰明、會為自己盤算的另一半就夠了,孫臨江靠夭的命有夠好。
街角出現的不是別人,正是楊伯韓。
同事們全都要笑不笑地斜眼睨她。
「快唷,離休息時間結束,只剩十分鐘。你是要丟臉幾秒鐘,還是要一輩子被叫樂樂小孬孬?」
嗚,群眾暴力真是太可怕了。
「好啦好啦,去就去。」反正丟臉不過就幾秒鐘,眼一閉就過了。
在眾人的目光下被迫趕鴨子上架,她硬著頭皮,豁出去了!
不讓自己多想,怕再多猶豫一秒,勇氣又會龜縮到老鼠洞去,她一鼓作氣,衝到楊伯韓面前攔住他,劈頭便喊——
「請你當我的男朋友好嗎?」
氣氛一陣悄寂。
他瞪著她,她也瞪回去。
嗚,好丟臉,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想死過!
這樣應該夠了吧?她都說出口了。
吐了口氣,擠出極度扭曲的笑容,正要開口澄清她是開玩笑的,他不必當真,也別當她是花癡神經病——
「好。」
眼神專注,淡淺卻極為清楚的嗓音逸出,不容錯認。
她聽傻了,連帶讓後頭那一掛人也愣成雕像。
第3章(1)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會說「好」?!
一定是她產生了幻聽!
任何人面對一個完全不熟的人突然衝到自己面前,劈頭便說要交往,不都應該要義正辭嚴地說NO嗎?!為什麼他要反其道而行?到底是為什麼?
他難道不知道,這種情形通常就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遇到神經病!
另一個就是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被惡整,他是活在哪個朝代呀?怎麼會連這個都不知道?
董允樂幾乎抓破腦袋,怎麼也想不通。
原本只要他拒絕,然後她再回答「不好意思,打擾你了」,然後下台一鞠躬,賓主盡歡,這樣不是很好嗎?
他突然超脫軌演出,害她都不知道要怎麼接了。
人家如此慎重地應允了她的要求,她卻反而告訴他「我是開玩笑的」,感覺超惡劣的,應該會被一掌拍死吧?
白吃白喝、恩將仇報拿電擊棒電他、最後還在一群人面前這樣玩他,害他當眾出糧……罪名一整串行下來,就算被當成蒼蠅一掌拍死,她都覺得死有餘辜。
因此,她在當下完全不敢吭聲——當然有一小部分也真的是被他的回答嚇到啦,但是很大很大的部分,是心虛。
尤茸,她看見他手上的藥包之後。
他昨晚真的有受傷,只是沒告訴她,自己去醫院掛號。
想到這裡,內心對他更是愧疚得難以言喻,澄清玩笑的話,怎麼樣也開不了口。
時間不曉得過去多久,他輕推了推她肩膀,提醒她。「你不是還要上班?」
「唔……呃,對!」
就這樣,她什麼也沒來得及說,就被他催促著回到店裡。
很多事情,在第一時間沒解釋,後來要再開口,就更加艱難。
她發現自己完全找不到澄清的機會。
那天下班,她逃避著不敢見他,連回家都遮遮掩掩怕碰到他。
然後,他傳來一封簡訊,內容只有簡單幾句——
沒事,只是讓你知道我的手機號碼,任何事都可以打,隨時。
如果說她還在掙扎,那這封簡訊就是直接判她死刑定讞,整個人騎虎難下了。
最後,她終於還是敵不過良知的譴責,爬下床按了回撥鍵。
鈐聲只響了兩聲就被接起。
「有事?」完全不疑惑電話另一頭是誰,篤定低沈的嗓音在深寂夜裡,竟奇異地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突然間不那麼忐忑了。
「你不是說,隨時可以打?」話一出口,立刻想咬爛失言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