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知道,笑,不過是假笑,話,也不過是客套話。
「今年的菊花開得甚好。」皇上又問了,「秋霽妹妹可喜歡明關聽聞天下才女通常獨愛菊花,太妃既然起了興致設宴,朕便特意將你們夫妻請了來,一併湊湊熱鬧。」
「回皇上--」周秋霽起身道,「臣婦從前的確甚愛菊花,它雖無傾國之姿,卻性格高潔,值得讚歎,可近日臣婦卻喜歡上牡丹、芍葯等富麗之花,頓覺從前喜愛菊花之說,不過裝腔作勢而已。」
此言一出,四下皆變色,沒料到她居然敢掃帝王之興,江映城亦頗為意外的看著她。
「哦?」趙闕宇卻好奇道:「妹妹為何忽然改了喜好?」
「因為臣婦思念姊姊。」她率直的回答,「世人常用牡丹之姿來形姊姊的傾國之色,臣婦睹花思人,越覺親情之可貴。」
眾人越加駭然,她公然提及,無疑犯了大忌。
她本以為,江映城會阻止她,就像所有阿談奉承之徒那般,大聲喝斥她以討好皇上,然而,他依舊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彷彿對她的勇氣頗為欣賞。
趙闕宇斂了眉,似乎觸及心事,一時沉默。
「方纔皇上問臣婦想要何新婚賀禮,」周秋霽趁機道,「臣婦斗膽,想見姊姊一面,不知皇上可否開恩?」
頓時一片鴉雀無聲,在場所有人一齊望向皇上陰冷的臉色。
「皇上息怒--」江映城終於開口,檔在她的面前,「臣妻思念姊姊心切,才會不慎道出此言,還望皇上體恤周氏滿門的境況,饒恕臣妻。」
臣妻?這一刻,他還真像個愛護她的丈夫。
不論他是害怕被她連累,還是想留著她查明當年出事的真相,她都感謝他當下的所為。
「此情可恕。」趙闕宇緩緩回應了句,「不過自古冷宮沒有探視的規矩,朕若准了,對祖制不好交代。」
「此事從長計議吧。」皇后圓場道,「秋霽妹妹,將來總能找到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讓你們姊妹見上一面一今日只談賞花,可好?」
話已至此,周秋霽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低下頭去,她本想藉著探望姊姊的機會,商量離京大計眼下,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夫人,你的眉色淡了。」江映城卻忽然一提。
「什麼?」她抬眸,一時不解。
「想是艷陽高照,晨妝都化了。」他似話中有話,「不如去補補脂粉吧,太妃跟前,太素淨了失禮。」
「是啊,秋霽,你更衣去吧。」肅太妃亦道,「哀家年紀大了,就喜歡看年輕人喜慶的模樣。」
「那……臣婦先告退了。」周秋霽這一刻恍悟,江映城是在給她找台階下吧?
畢竟,四下皆尷尬,她再待下去也不太好,不如藉著補妝更衣的借口,到後面歇一歇。
她不禁感激地看了夫君一眼,他眸中似乎帶看隱隱的笑意,寓意不言而明。
周秋霽沿著石子小徑往宮房走去,那裡特意挪出了幾間,供今日入宮的命婦更衣小憩。
「你們都去吧,我想獨自歇會兒。」說實話,她此刻有些心煩意亂,才到游廓處,便打發了幾名婢女。
秋季陽光高潔,她怔怔地看了幾眼飄落的紅葉,倒也捨不得進屋去,整個人忽然變得懶洋洋的,只想這樣化為石像,什麼也不要想。
沒多久,她蹲下身子,坐在台階下,不由得發起呆來。
姊姊在冷宮之中,究竟怎麼樣了?日前只托人捐來一句「一切安好」,不知是否真如其言?
倘若她從這裡悄悄往冷宮去,會不會被人察覺?冷宮到底是空曠無人,還是守衛森嚴?她進得去嗎?
她想著這些無邊無際的問題,也不知過了多久,到底還是拿不定主意。
忽然,她聽到有人在說話,那聲音極輕極細如蚊音作響,起初,她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是一神遊中產生的幻覺。
可是再仔細一聽,是兩人正在對話……
「娘娘,酒已經備好了。」
「本宮吩咐的東西,你已經放進去了嗎?」
「娘娘……還請三思,畢竟這酒是您準備的,萬一有個好歹,頭一個被懷疑的便是您啊。」
「正因為是本宮準備的,倒不會懷疑到本宮頭上,畢竟天底下哪有這麼笨的人呢?皇上一定會以為,本宮是受奸黨陷害。」
「娘娘,奴婢不明白,您吩咐在這酒裡下藥,藥量卻不能致人於死,又有何用?」
「本宮並不打算害誰性命,只是利用此酒離間他君臣二人。」
「娘娘為何一定要讓江映城與皇上有隙?」
「江映城為相後,處處與我季漣一族為敵,娘家命我勢必要將此人除去,否則必成大患。」
「那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豈不更好?」
「這個你就不懂了,本宮不了結他,自然有本宮的道理,好了,別讓太妃與皇上久等,咱們走吧。」
一時腳步細碎,兩人遠去了。
周秋霽駭然聽著方才一番對話。幸好,她坐在台階下,又有花叢掩蔽,對方不曾察覺她。
從背影看來,為首的似乎是惠妃余氏,她曾見過惠妃一面,那日便是她捎來了姊姊的口信。
但她從來不信任惠妃,惠妃曾送給姊姊一盒紅丸,說是有助於調養身子,可她偷偷拿了一顆去詢問醫術高明的大夫,證實了其中藏有暗毒。
惠妃外表賢良淑德,與姊姊一向交好,卻下此毒手,可見是個擅放冷箭的陰險之徒。
那壺酒被動了手腳嗎?聽上去,這次並非要害誰的性命,只不過是挑撥江映城與睦帝之間的關係罷了。
的確,江映城入宮赴宴,倘若遭遇不測,睦帝脫不了干係,古人有免死狗烹之說,江映城在睦帝登基之前曾立汗馬功勞,此刻怕他功高震主也是常情,況且皇上亦非善類,此事若出,君臣二人必然有隙。
她該怎麼辦?去阻止這一切嗎?
阻止了,於她、於周家,又有什麼好處?別忘了,是皇上和江映城連手,才害得她周家上下落魄至此。
她應該假裝什麼也不知道,隔山觀虎鬥,若出個意外,她還可攜姊姊逃離京城去與家人會合……
可她真能坐視不管嗎?
心中百轉千回,不知過了多少道坎兒,突地,她憶起方才江映城,暗中助她化解窘境,感激猶存。
何況,風駒撞死了他最最心愛的人,雖然她並非真正的肇事者,可畢竟不能撇得乾乾淨淨。
他還說,要與她一同查出當年風駒發狂的真相呢,難道,她真不想知道了嗎?
心下有一股衝動,也顧不得許多,連忙往賞花宴處奔去。她一眼便看到惠妃正在斟酒,從太后起始,未至江映城——還好,還來得及。
第3章(1)
「咦,秋霽回來了。」肅太妃抬眸看到她,笑道:「正巧,趕得上品嚐惠妃親手釀製的百花酒。」
「臣婦給惠妃娘娘請安。」周秋霽合笑向對方施禮,「娘娘近來可安好?」
「秋霽妹妹--」惠妃上前與她執手相握,「宮中瑣事繁忙,還來不及向妹妹道賀新婚之喜,是本宮疏忽了。」
「怎麼,惠妃與秋霽妹妹也熟識嗎?」皇后好奇地問。
「不瞞皇后,惠妃娘娘與臣婦的姊姊素來交好,日前家中遭遇變故,娘娘藉著出宮禮佛的機會,還特意到臣婦家中探親,故而臣婦與娘娘也格外親厚些。」周秋霽答道。
這話看似表示感恩,實則放了一支冷箭--惠妃末經睦帝允許,私自到周家探視,幾乎可治她的罪了。
四周諸人果然都微微變了臉色,惠妃也是一怔,連忙看向皇上,不過趙闕宇只是一徑沉默,始終沒有開口。
「惠妃,快給江丞相斟酒啊,也算賀他與你秋霽妹妹的新婚之喜。」肅太妃連忙笑著緩頰,不想破壞這祥和的氣氛。
「是。」惠妃連忙托著玉壺,步向几案。
周秋霽看得很清楚,她斟酒時,將壺蓋不為人知地轉了轉,可見,這壺蓋上定有機關,毒汁想必藏於此間,此刻滲落到酒中。
惠妃膽子再大,也不敢謀害太妃、皇上或皇后,所以,方纔她斟過的酒應該都潔淨無害,這一杯,陰謀才真正開始。
「江丞相,請--」惠妃將酒遞給江映城,笑道。
「這第一杯,不如就讓我來吧。」周秋霽不知哪裡來的勇氣,邁上一步說。
她瘋了嗎?她想,她真是瘋了,哪有人明知是毒酒,還自己送上門的道理?
可當下她又想不出別的辦法,畢竟,這一杯酒如果讓江映城飲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她喝了,應該不會立死吧?只要及時救治,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何況,她一個弱女子倒下,整個丞相府不會受什麼影響,可江映城一旦中毒,整個朝野便會聞之色變,到時候,她遠在昭平的家人得不到特殊照顧亦會像失去了靠山,際遇堪憂。
所以,這一杯,只能讓她替他喝,這是她想到的最好辦法。
周秋霽率先端起酒杯。「妹妹先乾為敬,算是感謝娘娘在周府遭遇變故時的探視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