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城旋即檔在她面前,雖然這樣的掩護毫無用處,但她卻為他這微小的舉動感激不已。
「皇上,」他朗聲道,「都是微臣的錯,是微臣指使秋霽這樣做的,懇請皇上責罰微臣一人就好。」
周秋霽這時發現,原來自己並沒有愛錯人,他的確值得……
「既然知錯了,現在改還來得及,」趙闕宇道,「映城,我素來待你不薄,就算知道你隱瞞了自己真實籍貫,我也沒有責備過你一句。的確,朝中是有人勸我除了你,可我尚未下定最後決心,想不到,你竟這樣謀逆!」
「微臣知道,」江映城顫聲答,「皇上一向待臣甚好,若非得遇皇上,微臣此刻還是一介流浪京城街頭的布衣。」
的確,趙闕宇與江映城之間,有著屬於他們男人之間的友誼,凡事應該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她突然好後悔來插手多管。
「你既然悔悟,就把小皇子抱過來吧--」趙闕宇道,「反正,你們也走不了了。」
「微臣本來根本沒想過要走,但秋霽已經這樣做,微臣就沒有拋下她的道理,現在但求皇上放我倆一條生路,微臣保證,只要過了邊境,一定會托人將皇子毫髮無傷地送回。」
這並非是第一次,她與他並肩站在一起,但從前都是她為了他而犧牲,唯獨這一次,他展開了羽翼,將她牢牢護在自己身下。
原來,這樣的感動是真會讓人生死相許的。周秋霽垂下頭,默默地暇泣起來。
拚盡了全力,才換來這一點點小小的喜悅,彷彿看到荒蕪的土地終於聞出一朵微小的花,誰也不會懂得她此刻的欣喜若狂。
她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現在不想了,只願這般站在他的身後,做一個支撐著他、卻被他保護著的弱女子……
第10章(2)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大概,南齊邊境的一個小鎮吧。
自從跟他離開了夏楚,這些日子他倆就一直過著這樣流離飄泊的生活,每個地方都不敢待太久,怕暴露了行蹤。
但顛沛並不讓她厭煩,相反的,只要能與他相伴,她便甘之如怡。
夏天漸漸遠去,楓葉染紅了半壁天空,周秋霽時常站在林中仰望高潔的陽光,雖然想念家人,但思緒卻如此寧靜。
她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如果能重新選擇一次,她依舊會如此。那是她在絕境中,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楓葉好像又紅了幾分,」江映城站在她身後笑道,「咱們採一些風乾了,做書籤如何?」
「好哇。」她欣喜額首,「只可惜旅途波折,許多喜愛的書都不能留下來。」
「再過幾年,等事情漸漸淡了,咱們就找個地方定下來吧。」他輕聲道,「放心,我不會讓人你一輩子這樣流離失所的。」
他素來一諾千金,所以,她向來深信不疑。
「不過我們的盤纏不多了,」她不禁有些擔憂,「可有什麼法子?」
「品墨倒是給我寄了一些,足夠撐一陣子。」
別的男人或許不敢接受好友如此饋贈,覺得有損面子,但他這種坦然的態度倒讓她欣賞,因為,他自信有朝一日有力償還。
「對了,」江映城忽然又笑道:「我今天給了店家一些銀兩,讓他晚上多備好菜,再買一對龍鳳蠟燭來。」
「龍鳳蠟燭?」她一怔。
「我說夫人,咱們都成親這麼久了——也是該圓房的時候了吧。」他只這般簡單提起。
她迷惑了好半天,才終於明白過來,心尖激顫了一下,又要驚喜得落淚了。
這一刻,她才算成為他真正的妻子了吧?曾幾何時,她以為此生都不會有這樣一日,然而,在傾盡所有之後,上蒼還是給了她稿賞。
「你看看你,本來大喜的事,又要難過了,」江映城輕輕拭掉她的淚珠,「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皇上已經昭告天下,立你那小外甥為太子了。」
「真的?」周秋霽驚喜不已。
自從離開了夏楚、他們如約將皇子送還後,總是想方設法打聽關於故國的消息……雖然,她篤定趙闕宇對大姊的感情,但還是害怕帝王之心易變,夜深人靜的時候,屢屢從夢中嚇醒,生怕他翻臉無情,對付他們一家。
如今看來,她是白擔心了,他待大姊一如往常,甚至遠超過她的想像。
「又在想念家人了?」江映城很瞭解她的心思,「我知道你幾次給昭平去信,卻沒有回音,你一直很難過。」
「爹娘不會這樣輕易饒恕我的……」周秋霽澀笑,「只盼今生能求得他們的原諒,我就滿足了。」
畢竟,那是她的小外甥,她不顧家人安危,鋌而走險,遠在昭平的爹娘聽聞此事,哪裡能輕縱了她?
大姊一定也很生氣吧?她實在無顫再面對大姊,只能每到一座廟宇,便燒香拜佛,遙祝姊姊和外甥此生平安喜樂。
「日後等事情平靜,我代你回去向他們負荊請罪,」他輕輕攬住她的肩,「就算傾盡所有,也要求得他們的原諒,不讓你抱憾終生。」
周秋霽聽著他的承諾,心底湧起一絲暖意。天地蒼涼,唯有他二人,可以相依為命,這感覺如此雋永。
「我們成親的事……」她忽然又想到,「該不該向你姨母稟報一聲?」
「品墨已代我說了,」江映城一陣好笑,「你猜怎麼著?雪嬌居然托他給我們寄來了一份新婚賀禮。」
徐雪嬌會送上真心的祝福?這也太令人驚嚇了。
「呵,你確定是賀禮嗎?」周秋霽亦笑道。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不信徐雪嬌在毫無緣由的情況下,會驟然顛覆本性。
「禮物我還沒拆開,她指名要給你,」他遞給她一個匣子,「如此,就由你親手處理吧。」
周秋霽捧著匣子,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把它一打開,肯定會飛出什麼災難一般的秘密,她必須先靜心再靜心,做好一切準備。
然而,遲早要面對的東西,她也不想逃避,當下下定決心,倒也無所畏懼,就當在做一件再普通不過、如吃飯睡覺那麼簡單的事情。
匣內之物終於呈現在她眼前了,不過一張詩簽而己,上頭畫了梅花,染成淡緋色,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東西。
她詫異,細細讀了上面的娟秀的文字,似乎是一首情詩。
君住長江頭,妾居長江尾,日夜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只盼君心似我心,品茗時節,看見青煙。
品茗時節,看見青煙?
呵,這詩簽出自誰之手,不言而喻,徐雪嬌把它當成新婚賀禮送來,又是為何?
蘇品煙是徐雪嬌最後的武器,如果她以為能藉此阻礙他們成親,那她也太過低估了江映城的真情。
或許,她是比不上蘇品煙,可她此刻是真實存在於他身畔的女子,有溫度有暖意有笑有淚,而非一個早已逝去的虛幻影子。
她何必懼怕一個影子?
「寫了什麼?」江映城笑道,「不過若你不想讓我看,我不看便是。」
「大概,是蘇姑娘從前寫的吧--」
周秋霽猶豫片刻,還是把詩簽給了他,心裡同時忖度,要不要告訴他關於穆時逸的事?倘若她一直隱瞞下去,這會變成他們一輩子的心結嗎?
不如,能解開的時候,就解吧,反正,她現在已經不再害怕了。
「在昭平的時候,」她終於說出了口,「教我丹青的老師姓穆,他說,他是沁州人。」
「穆先生?」他大為意外,「呵,那應該就是他吧,天底下哪還會有另一個穆先生」
「穆先生說,蘇姑娘曾經送過他一幅畫一她的自畫像。」她咬了咬唇,抬頭看他的表情,斟酌著要不要再說下去。
江映城眼神微動,內心還是受了一點悸動,當然了,那個曾經讓他刻骨銘心的女子,本就不會讓他淡然無情。
然而,他終究還是笑了,寧靜清朗,不帶任何幽苦悲傷。
「我早就有些察覺了,品煙當年……應該另有所愛。」
周秋霽錯愕,「她背叛了你,你真不介意?」
「呵,她沒有背叛我,我們當年從來沒有說得很明白--」他輕聲道,「我也從不知道她是否真心喜歡我,沒有承諾、沒有誓約。」
原來,蘇品煙與他,還不如他和她來得靠近。
剎那間,周秋霽的嫉妒完全煙消雲散了,她惦念的那些前塵往事,不過是想像中的迷霧,如今,終於撥雲見日。
「這首詩大概也不是寫給我的,」江映城看著詩簽,「從前,若知道了這個秘密,我想我可能會傷心欲絕,但此刻,我倒覺得輕鬆不少。」
「輕鬆?」她不解。
「如此我便可以完全放心了,」他握住她的手,「放心地去娶我的妻、去愛我此刻所愛--品湮沒有對不起我,我也沒有對不起她。」
周秋霽低下頭,心中有道不盡的柔情。
「你,才是我的長天。」他繼續在她耳畔呢喃。
的確,他是她的秋水、她是他的長天,秋水長天共一色,落霞與孤鰲齊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