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無色一掌打飛的望仙,倒在河堤旁的雪地裡,撫著胸口不斷地咳著,壓根就沒看清楚方才事情是如何發生的。
他只記得,他與霸下本來好好地在河堤邊,練著昨日火鳳教給他們的一套術法,但天際驀然大亮,四道顏色不同的光芒好不刺人眼,他才以袖擋著光一會兒,在他放下袖時,已有一張似人又不似人的臉龐直逼至他的面前,而後他的胸口便一痛……
「望仙!」沒被偷襲的霸下,急急忙忙跑至望仙的身旁。
「就他?」無酒伸出指,一手指向像個孩子般的霸下,有些懷疑地問向身旁的無相。
無相篤定地頷首,「錯不了。」
看不出望仙傷勢如何的霸下,在雪地裡的腳步聲此起彼落時,他有些緊張地回過頭,數了數來者,只見三人,卻不見了方纔的另一人。
「你們是誰?究竟想做什麼?」在他們愈靠愈近時,他忙不迭地以身子護在望仙面前。
無相朝他探出一掌,「我要你身為龍九子的天生神力,以及你腹中讓你有了人身的舍利。」
霸下不禁一愕,「什麼?」他們……怎會知他原本是誰,以及他的腹中藏有著舍利這回事?
並不想給他個解釋的無相,與急著辦完這件事好離開人間的無色,下一刻雙雙飛奔上前,直朝霸下而來,但一道白影來得更快,在無色與無相各擊出一掌時,趕至的火鳳隨即兩掌齊出,狠狠將他們給轟回去後,轉身朝身後的一大一小大喊。
「全都進我袖裡來!」
見著了火鳳那張再讓他安心不過的容顏後,霸下拖著望仙直往他的袖中躲去。將他倆藏好後,火鳳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修羅們。
怎麼只有三個?另一個呢?
不願他們四人對他一人打起集體戰的火鳳,在始終找不出第四個躲著的修羅藏在哪時,已先行一步化守為攻,抬手當空一抓,片片雪花在落入他的掌心後即化為一柄長劍,而長劍一到手,他首先就朝道行最弱的無色那頭一劍掃過去。
當無色急於閃躲之時,無聲無息來到火鳳身後的無相方要出掌,身後像長了雙眼的火鳳,旋身朝後送出兩劍,兩道深深的劍痕直劃在無相的肩上,差點就卸掉了他一雙臂膀。
暗地裡竄出的一陣急風,在火鳳一掌擋住無酒沉重無比的一掌時,飛快地削去火鳳的左袖,火鳳使勁一震,將承受不住掌勁的無酒震飛時,藏在他袖中的霸下與望仙,亦同時掉了出來。
落在雪地裡的霸下,方要扶起望仙快走,一隻不知打哪兒來的手掌,便自他的後頭穿透了他的胸口,在望仙大驚失色的目光下,霸下強忍著疼,一把拉開那隻手,再將那隻手的主人以神力將他扔到遠方去。
「霸下!」遠遠就見著此景的青鸞,在火鳳同時被三名修羅纏住之際,忙趕至他倆身邊。
聽見她的聲音,被三個修羅纏得很不耐,才想痛下殺手的火鳳,忙回過頭,而三名修羅比他更快,全都直朝青鸞而去,並紛紛各自出掌。
落在青鸞身後的無色,與落在霸下身後的無相,各自相中他倆的天靈,而被無酒攔住了片刻的火鳳,在趕到時,他眼中的一切,不知為何,在他看來,所有的動作突然都變得很緩慢。
他究竟是該先救神力尚未恢復的青鸞,還是那個受了傷的小小霸下?或者是,他兩者都救,而後任無酒自他身後一掌拍向他的腦際?
只在心中猶豫了一會兒後,火鳳飛快地緊握住無色之手救下青鸞,再回身一劍刺向身後偷襲的無酒,就在那時,無相的那一掌,已重重地落下,霸下先是睜大了雙眼,而後在青鸞心痛的叫聲中,小小的身子往雪地上一倒,登時斷了氣。
自雪地裡突冒出的一掌,在青鸞追上來時,迅速地探入霸下的體內奪走舍利與元神,而後又飛快地消失在雪中。
挨了火鳳幾掌的無酒,一手按著胸口,問向一旁與他一般,也是傷勢不淺的無相。
「到手了嗎?」不愧是西王母的手下大將,未盡全力就已這般,若讓他了無後顧之憂,可以盡情施展的話……
「皇甫已得手了!」
無酒毫不猶豫地下令,「那快就走!」他才不想等火鳳亮出真本事來對付他們四個。
正欲一劍將無色封喉的火鳳,冷不防地,在身後竄出一陣涼意時,微側過身子躲過尖銳的五爪,原本瞄準了無色喉際的劍身,卻也因此只劃過了無色的胸口,並讓無色有了機會轉身隨著其他的修羅一塊逃走。
雖是一口氣傷了三名修羅,也救回了望仙與青鸞,但,沒有保住霸下的火鳳,背對著他們站在原地許久,最後,還是不忍地回過頭。
「霸下……」懷抱著霸下的青鸞,跪在雪地裡,眼中蓄滿了淚,哽著嗓頻頻喚他。
望仙一手按著受創的胸口,身形不穩地定向她,走了幾步,就見從來不曾在他們面前掉過一滴淚的青鸞,緊抱著霸下,淚不可抑地撫著霸下已冷的臉龐。
「不會的,不會的……」她不斷搖首,痛心地朝四下大聲吶喊,「怎會這樣?不可能會是這樣的啊!」
「青鸞……」看著哭成了個淚人兒的青鸞,望仙才想安慰她兩句,她卻帶淚地抬起頭,直望著火鳳。
「他還那麼小……你怎可以不救他?」
火鳳就連一句辯駁的詞句都沒有說出口,只是靜站在那兒任她以含怨的眼神將他刺穿。
望仙忙想替火鳳說幾句,「青鸞……」她應該也知道,那時火鳳為了救她,就沒那餘力在刀口上救下霸下了,若是換了過來,就算火鳳救回了霸下,那他照樣也保不住青鸞,他也是被逼著選擇的啊。
火鳳朝望仙抬起一掌,示意他不必再多說些什麼,因他知道,眼下的青鸞,什麼都聽不進耳的。
空曠的雪地裡,雙手緊抱著霸下的青鸞,在懷裡的霸下漸漸變得冰冷時,她虛弱地看向漫雪的天際。
我的那八個兄弟,他們生得又定什麼模樣?他們是不是也跟我一樣身不由己?還有,他們是否有過得比我還快樂些?而我們,會不會有團聚的一日?
好似仍在耳畔般,又好像它從來就沒離開過的稚氣童語,一句句地在她的耳畔重複著,令她難以自己地回想起,在不久前隆冬深夜的星空下,星光襯著稍顯荒涼的河川,而在河堤邊,有一具小小的身子緊緊窩靠在她的懷裡。
在那夜之前,她不知霸下那總是凝望遠方的眼神,究竟是想落腳於何處,而他那時的目光,又為何那麼地孤寂、那麼地傷心,但現下她卻明白了。
千年來,身為龍九子之一的他,知命認分立在江中苦苦馱負著沉重的神碑,鎮住人間的水患,解救人間的苦難,可卻從沒有人救過被困在江中的他。
在被冰魔冰蘭出手救走之前,他哪兒都沒去過,也沒有機會發現這大干世界的種種,就連想找個知心的伴兒說說體己話,也沒有半分機會。始終站在江濤中的他,每日所見的,除了江水還是江水,他沒見過的人事物太多了,他甚至,就連自己所有的親手足都沒能親眼見過呢。
他寂寞了太長太久,都還來不及撫平這幾千年來,在他心頭上的創痛,可現下,他卻必須為那些突來人間的修羅結束這一切。
為什麼命運始終就是不肯放過善良的孩子?
而曾經在她生命中與她擦肩而過的人們,是不是只要一鬆開手,就都再也回不來了?
「還給我,把他還給我……」她的淚,一顆顆滴落在他小小的面容上,但隨著雪勢愈下愈大,很快地,她即分不清在他臉上的,究竟是雪還是淚。
也許……曾經在那麼一個陽光美好、南風徐徐的午後,她坐在窗畔望著一片金光閃爍且刺目的河水,而霸下,就安安穩穩地睡在她的腿上,待他醒來後,他們便會一塊兒喝盞茶,或是像往常般,手牽著手出門逛逛……
現在想來,原來,原本就握在手中的,竟是最不容易得到的。
頹坐在雪地裡的她,仰起頭,任憑四面八方吹襲而來的風雪刮痛她的臉龐,也任憑她心中那團理不清更分不明的淒愴與傷感,在那一刻徹底將她佔據。
「還給我……」
第八章
年年在人間待久了,她覺得自己愈來愈像個貪婪的凡人,她和所有人都一樣,都有過夢想,總是苦苦地等待著夢想實現的一日,可她卻從不曾知道,她的確擁有過許多人求之不得的幸福,也曾經那麼地貼近夢想。
當她發覺這一點時,生命中那些唾手可及的幸福,卻往往已悄悄與她錯身而過了。
她記得冰蘭曾對她說過……
倘若你曾有個夢想,當你去實現它後,你會發現,你其實還有其他更多更多的夢想。如此一來,你的夢想將會愈來愈多,也愈來愈沒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