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徹心扉的痛楚,令她當下暈了過去,當她再次醒來時,她失去的左臂,已替換上了無色的左臂,可因此臂與她的身子極為不合,痛得她什麼都沒法問上無色一問,為何他要這麼做?
動了動自她身上搶來的左臂,面上神情顯得很滿意的無色,將再次昏死過去的她棄在山洞中,沒去理會她的生死便走了。當她再次醒來時,她已身在魔界之中,在她奄奄一息時,來自魔界的火魔畫樓發現了她,並將她帶回魔界,交給醫術精良的妻子冰魔冰蘭為她醫治起她那棄也不是,不棄也不是的修羅手臂。
而這手臂一治,就治了快一年。
住在魔界的這一年裡,她學會了以往在神界沒習過的事。
那就是笑。
與其向命運叫苦、抱不平,倒不如說這是不得不承受,承受那些她從沒有想要過、可他人卻都想得到的妄念,因為既不能逃不能避,那麼坦然承受,也許是在因為哭不得中,唯一沒有選擇的選擇。
因她不知,除了學會笑,看破一切並輕盈地鬆手放開之外,她還能怎麼辦?
到底還能要她怎麼辦?
她真的不知,而她身邊所有的人,也從不知該如何為她分擔一點,或是替她承受一些。既是無人知道,那,有苦有淚,她全都往肚裡吞就是了。即使再難以下嚥,只要嚥下去之後,那就成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一想到那些苦難,也不過是她人生中的一面光景,那麼,她就可以告訴自己,其實,這一切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
因為日子總會過去的,那些痛楚的記憶總會被風兒遠吹,再也不能向來時路那般,深刻的記得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片段。她還是可以笑得很開心的,只要她能夠學會,不在乎。
說是不在乎,但並不代表她放棄了自己,她從來都不曾放棄過,她只是株在巨石顆顆壓下的小野草,勁韌地生長著,苦候著一年才來一次的春風大駕光臨,而後,她再彎著身子,繞過上頭層層疊疊的巨石,再一次探首看向人世間。
與其自暴自棄走上毀滅之道,她總認為,憑什麼因為這些天生下來就注定不能更改之事加諸在她身上,她就因此而不能活得又精采又快樂呢?
在魔界待了近一年後,怕她的那些師祖與師父會因找她而找瘋,畫樓將不知該如何返回神界的她,交給巡守路過此地的天將,托他將她帶回歲宮,回到她的師祖與師父身邊,並請她傳話給她的師父,她的那條修羅手臂,固然是能用了,但無論是他們夫妻倆,或是青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那只愛殺生的左手。
不願她開殺戒,又不能砍了她這一臂,六十位太歲閉關數月,集中了所有太歲之法,為她親制了條捆仙繩縛在她的左臂上,並警告她,這捆仙繩,雖會讓她的左右兩臂看來無異,可每逢月圓便會失效,但,只要十五的月兒一下山後,它便會重新自動縛回她的手上。
生性本就很看得開的她,為此,僅只是歎氣歎了好些日,而後樂觀的她,又照常笑得開開心心,繼續過著她認為是死裡逃生的日子。
只是她也才習慣了捆仙繩一段日子,一名修煉到快走火入魔的同僚,竟闖入歲宮將她強行帶去人間,接下來,她就有點記不清所有發生過的事了……
每日每日,每個練功練到快走火入魔,或是對她有所求的眾生,全都瘋狂的四處在尋找她,而她,也就這麼開始過著不斷被綁和被搶的日子。直至有一日,她不慎落至蛇妖的手中,卻被無端端殺出來的神界之神無冕給救了一命。
同時,也被無冕挖去了她的雙眼。
對她,算是有點同僚情分的無冕,與她互換了雙眼後,便將她扔回神界的歲宮之前,沒再讓她在各界中流浪。很奇怪的是,在她失去雙眼深陷在黑暗之中後,也不知怎地,面對生命中來得太過突然的一切,原本就教自己得看開的她,反倒變得更加釋然了。
因為,是哭是笑,也是過一日,而所謂的日子,總是一天推向又一天,向今日問好過後,又等著跟明日說再見。
所以她選擇了。
選擇好好活下去,管她失去了什麼、管他各個眾生又貪她個什麼?儘管世界依舊可怖齷齪,她想,她還是可以在那狹狹細細的縫中,勉強地抬首,瞧見那亮晃晃的一線天光。
她記得,當她還在魔界時,身為管家的河伯曾問過她,為何不管遇上了何事,你就總是笑?
那是因為她想說服他人、說服自己、說服命運,她總認為,只要一件事肯定再肯定久了,哪怕它只是個假象,到頭來,它早晚也會成了個真。
所以她笑,很努力地。
以往的她,就像是戲台上裝扮的戲子,即使下戲後,仍是得帶著胭脂粉面,任由濡濕的淚,一路行行地劃過妝面上,既狼狽,又滄桑。日日這般演著扮著,沒法全身而退,卻又永遠不知,究竟該到何時才能夠謝場……
白色的雪花迎面淡淡拂來,踩著裊裊步伐的冰蘭,一手小心地牽著她的手走過雪路,刺骨的寒風中,冰蘭輕哼的歌曲,順著風兒款款飄進她的耳底。
往事如煙似霧,無論再如何深記,總會遺忘。
這世上,自始至終,都一樣。
總是淚水兩三行,卻永不知,為何來人世走這趟……
聆聽著冰蘭惑人的歌聲,她有些懂,但泰半仍是不明。
即使冰蘭已離開人世這麼多年了,她仍是不懂,為何那些眾生都想自她的身上爭搶些什麼的原因。
就連那個二話不說就挖去她雙眼的同僚無冕,他也沒對她說過隻字片句,更遑論是告訴她這是為了什麼。
後來,因無冕硬塞給她的那雙眼,令她始終雙眼不能視,也無法瞧見一絲光影。恐她將一輩子失明,心急如焚的六十個太歲,為了她,也不管上頭的天帝與西王母和是不和,硬是強行將她給送上崑崙山,懇請西王母能救她一雙眼,別讓她永生都活在黑暗裡。
豈料,西王母卻不肯出手救回她的眼,無論遠道而來的六十名太歲,是如何拉下臉面懇求於她,她就是不肯答應出手相救這一名小小的神仙。
全然不知上頭五十九名師祖,與一位師父,為了她的雙眼,與生性高傲的西王母周旋了多久,日日站在崑崙山山巔之處徘徊的她,只是漫無目的地徘徊著。直至某日,當疾來的風雪打得她渾身疼痛之時,她總算是憶起,當年,她那既渺小,卻又微不足道的心願。
百年多來,遭各界眾生搶來奪去久了,她幾乎都快遺忘了,當年的她,不過是只想當個無憂無慮的小小神仙,而後奉天帝旨意,待在書庫內當個守書神而已。
那時的她根本就沒想過,日後不堪的種種,原來,一直都在等待著她……
待在崑崙山上的那段日子裡,她想了許久,卻怎麼也想不通,直到後來,看不過眼的五十九師祖,總算是告訴了她那些發生在她身上的事,究竟是所為何來。
「你並非普通的神界之神,你是各界萬物所創造的神祇,你所擁有的一切,皆是萬物所求的,只是,那些生來就在你身上的能力,對你來說,卻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可在眾生的眼中,你卻是個極為划算的交易對象。」
交易?
「無色,他為何要奪我左臂?」她似懂非懂地問著。
「因有了你的左臂之後,他左臂的力道,即可力舉群山、堆上平海,而這些,他全然不需修行,只要有你的左臂就成。」
「可我的左臂並無那種力量啊。」她搖搖頭,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有他口中所說的那種能力。
「你有,只是,你用不得,就算你盡力修煉了,頂多,只能用上個三成。」
她有?卻……不能用?
她遲疑地問:「那,無冕的眼睛……不好嗎?」
「他的眼雖好,卻無法似你能日觀千里,因此他奪了你的眼,化為他的所能。」
總算明白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所為何來後,她不語了好一陣,而後,不抱希望地問。
「……我該如何,才能不讓眾生再奪走我身上我雖用不著,可他們卻都搶著要的…切?」
「無法。」
她微微苦笑,「除非……我死了?」
「沒錯……」
「倘若……我依照眾師祖的心願,虔心修法,是否我在日後就能不再被搶或被奪?」
「只要你肯,你不僅僅是只能護己而已。」五十九師祖緊緊握住她的手,「因你的天資高於任何人,只要你肯用心,以我來算,只需三百年,你雖不能所向無敵,但放眼各界眾生,卻也沒多少能夠是你的對手。」
「這樣啊……」
「青鸞?」
她歎了口氣,「這事,我考慮一下……」
「不急。」他輕拍著她的肩,已經很習慣她的拒絕,「我們都求你求了幾百年了,當然不會指望你能馬上點頭答應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