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洞內並無火燭,一把奄奄欲熄的火炬,意思意思地遠插在洞口之外,勉強算是為她提供照明。
她低首看著腳下,離地約有一丈,就遠處那火炬要亮不亮的光影,以及下方不時傳來的嘶嘶之聲,還有蠕動了三個日夜都沒停的條狀物體,她很肯定,一旦她落了地,她的下場,恐怕不會比這般繼續被吊著還來得好。
她勉強的動了動已麻的右腕,即便是如此輕輕一動,遭手銬磨破的膚肉隨即再滴下兩滴鮮血為她應景,也更刺激著下方那一窩毒蛇,更加地昂揚吐信。
這手銬,究竟是啥做的?
術法解不開,神力弄不斷,枉她這百年來見識過不少,獨獨就漏了這一款……偏偏,把她高吊在這的那位正主兒,就是不來同她說說,她究竟還得被這樣銬起來吊著多久。
雖說吊在這並無性命之虞,相反的,也再沒後頭那一票追著她跑的眾生,她更可歇歇這兩月來幾乎就快跑斷的兩條腿,只是……唉,其實她做神,也不是不知惜福,但眼下看來都已是三日三夜了……
這般吊久了,也是會累哪。
才這般想著想著,一張炯青色的臉龐,立即隨著一盞燭火出現在她的面前,她登時怔住,兩眼瞬也不瞬地看著近在咫尺,面貌似蛇又似人的妖面。
……嚇神啊?
「這位大哥,你是誰?家住哪?」不著痕跡地暗自喘過口大氣後,已經很能習慣成自然的她,隨即速速定下心神,先問清這回將她吊在這的,又是何方神聖。
「妖界蛇郎君。」兩眼閃爍著青光的他,將一碗已冷的肉羹湊至她的面前,「你餓了吧?」
「不了,多謝美意。」她的笑容還是僵在面上沒有變過。
他將木碗往後一扔,兩眼帶著質疑地瞟向她瘦弱的身子,而後又一骨祿地湊至她的面前懷疑地問。
「神界之神,真不吃五穀雜糧,不食雨露或人間煙火?」
她稍稍把頭往旁邊挪點,「或許吧。」按神規是如此沒錯,但,誰曉得暗地裡躲在神界或人間裡,又魚又肉還消夜外加肉糜一鍋的,又有多少神仙曾幹過?
他隨即又眨著晶晶亮亮的綠色眼珠湊至她的面前,並又從下頭拿來了個木碗,將碗中還熱著的人肉遞王她嘴邊。
「那,吃人嗎?」
她嚥了嚥口水,光看浸在湯裡那截連膚帶肉的手腕,外加顏色慘白的五指小山,當下更是胃口盡失。
她愈笑愈扭曲,「我說蛇兄,您這麼慇勤招待我吃這些……佳餚,有事嗎?」有話,他就直說了吧,別再這麼招待她了行不?
以為她對菜色仍是不滿意,他又是將碗一扔,兩手放回袖中,對她說得再認真不過。
「對你來硬的之前,我想先來軟的。」太多眾生對她來過硬的,甚至是更劇烈的手段,也都沒成功,因此他想,或許他周到些,她便可實現他的願望。
「既然你想先來軟的,那……」看著不斷在他袖裡穿竄的大蛇小蛇,她的笑容幾乎已快從扭曲變成猙獰,「你先放我下地成不成?」
「你真想下地?」他兩眼狐疑地探了探下頭數之不盡的蛇群。
她好聲好氣地更正,「洞外的地。」
「那可不行。」他沒得商量地回絕,冰涼的指尖扳過她的下頷,「我探過你的底細,你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神仙,就連仙階也排不上位。」既然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吧。
「我也是這麼告訴其他神界之神與各界眾生的……」唉唉唉,在那神才濟濟的神界裡,生得比她高等著給人踩的,算也算不盡有幾籮筐,而長得比她矮,等著給人伸腳一絆的,為數也不算是太少,可偏偏這些眾生,就是不挑比她高也不比她矮的,她也很無奈呀。
「你說,除了神界那些搶翻天的神仙外,為何各類各界眾生,也都搶破頭想收你為徒?」
心頭痛處又再次被戳中,她無奈地將歎息拖了個老長。
「關於這點,真的,我比誰都還納悶……」別再拿這個令她兩耳都聽到快生繭的難題來問她了,怎麼他們每不要綁她之前都不先弄清楚就綁的?瞧瞧,這造成了什麼後果?捆神的,不知捆之為何?而被捆的,也就這麼繼續被捆得莫名其妙。
「你究竟有何長處?」將她吊在這三日,也不見她有法子逃走,神力不濟得跟什麼似的,偏偏她卻又炙手可熱不已。
「我想是沒有。」她愈說愈感慨,可他的面色卻愈來愈青,也對她愈來愈不耐煩。
「或者,你有異於眾神的異能?」
異能,她還能有什麼異能?他們是希望她能翻江倒海,或是她能夠掙脫這個令她神力更顯不濟的小小手銬?
她笑得苦哈哈的,「真有這回事,我何苦還被你吊在這三日三夜,卻沒法離開這鬼地方?」拜託,她的兩臂都酸到快與她的身子分家了,她也很希望她能如他們所願的能有十八般的武藝啊,問題是,她從來就不是那塊料,強神所難也不是這般的。
「再不說實話,我會先拆了你,再烹了你食你下腹!」果不期然,蛇面人兄所有擁的耐性,跟其他的眾生都一樣不怎麼多。
她一臉正色,再正經不過地拜託。
「待你吃了我後,記得燒些紙錢告訴我,或是想法子捎個口信給我,我究竟是哪兒值得你吃我下腹。若能蒙你解惑,你的大恩大德,下輩子我定當有謝有報。」她又不是什麼絕世仙丹,吃了就會長生不老?還是,難道吃了她就會莫名其妙多增了幾千年的道行?
打從名列仙班起,她即當了數年的刀俎上的魚肉,伸出指頭算算,少說,被綁也有百來次了,如今又再聽見這類耳熟的慣語,她真的很難再培養出些許恐懼的心情……
說實在的,在已經被恐嚇了這麼多年後,她還真的滿想知道吃了她後會有什麼後果,反正看樣子今日落到他手裡,橫豎都是死路一條,既然都快死了,那麼替她解解惑,這點小小的要求,不為過吧?
「都快到鬼界去與鬼後打聲招呼了,你還有閒情同我要嘴皮?」
唉,天可明鑒啊……
都吊在這像在掛臘腸似的,說不定下一刻就要去見閻王會鬼後了,她哪還有什麼閒情或逸致?唉,冤冤冤,這簡直就是逼她得冤到深處滿肚子怨尤……
愈想愈哀怨的她,重重歎了口氣。
「不然,你說我該有何表現才是?」希望她如何,儘管吩咐一聲就是了,她絕對會徹底配合的……沒法子,此乃生聚教訓啊。
呼天搶地,幾年前她就試過了;鬼哭神號,那更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喏,換成個不哭不說也不叫,到頭來,也只是討皮肉痛而已;一臉笑咪咪的,他們又都不買帳的說她在誆他們;這回,她換成了實話實說、勇敢的面對……結果,對面的仁兄照樣不信她是來真的。
唉,誰教她沒生了張可歌可泣的臉龐來人間造孽?不然,她也不必老是在被捆得像顆肉粽或是像被掛臘腸時,老想著到底該端出何等臉色以配合情境,好佐證她的句句實言……
「你不怕死?」三角尖頭的紅蛇就近在她的頸畔吐信,更是張揚出一雙銳牙,以襯映此刻它家主子愈來愈感不耐的心境。
「怕,當然怕,我都快怕死了……」她拚命點頭再點頭,用力擠出滿面的誠懇,就唯恐他連這也不信。
「我才不──」
倏然間,一陣疾風強吹入洞,就連讓他把話說完或是回首一看的機會都不給,他便硬生生地遭強風給捲了出去,待風勢稍停,而她也終於能再次張眼時,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自洞外緩緩地飄進洞內,她抬起頭,在四下一片黑暗中,只見著一雙金色的眼睛,登時,一股刺骨如冰的冷意,將她凍得無法挪動自個兒半分。
清脆的彈指響聲,忽自洞外響起,插在壁上的火炬當下燃起熊熊烈焰,隨著火炬的搖曳,那雙正瞧著她的眼眸,時而黑得深邃猶如子夜,時而澄亮得有若刺目的黃金。
不知怎地,從未有過的恐懼感,似刀割般,一寸寸地割劃在她的膚上、她的骨裡,宛若掉入無限深淵的恐懼感俘虜了她,令下意識想求生的她抗拒地搖首,拚命想擋他再接近她一分一毫。
金色的戰甲,在火光的襯映下,顯得刺眼眩目,徐風吹來,將他身後的戰袍吹搖得飄搖急打,倏然間,風止雲定,飄飛的金色戰袍安靜地停棲在他的身後,他邁開了一步又一步,直朝心慌得只想找個地方躲藏的她走來。
在那一瞬間,大地似乎都失去了音息,當身著一身黃金盔甲袍的主人,步步進逼到她的面前,而他的眼瞳倒映在她的眼瞳上時,從未曾有過的龐大恐懼,令她不禁深深倒吸了口氣……
聽西王母座前的天女們說,近來他們西王母所居的崑崙山,來了一群為數龐大的貴客,而那些貴客,正是幾千年來都不怎麼與他們交流,屬於天帝那邊底下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