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早膳已準備好了。」秀虹見他出來,福了福身。
「不吃了。」他陰沉著臉走出去。
尤笙笙面無表情的目送他離去,陡然聽見外頭來接他的隨從的聲音,她神色倏地一凜,快步走到窗邊,看見一名與衛旭塵年齡相仿的青年與他一前一後走遠。
她掐緊掌心,眼底翻滾著滔天的憤怒和恨意。
是他——當初陷害、污蔑她的喜來!
「笙笙,你在看什麼?」見她一直盯著窗外,秀虹走過來問。
「沒什麼。」她斂起眼底所有情緒,輕描淡寫的說道。
秀虹若有所思的瞄她一眼,再瞅向窗外已經走遠的少爺,眼底閃過一抹鄙夷。
少爺是衛府的獨子,將來整個衛家都是他的,因此府裡頭想打少爺主意的婢女不少,可自五年多前發生那件意外後,少爺的脾氣就變得陰晴不定、暴躁易怒,貼身的婢女換過一個又一個,沒人能在他身邊討得了好。
到目前為止,能在少爺身邊服侍超過一年以上的人就只有她。
也因此,太夫人幾日前曾找她過去說了些話,暗指她若能入得了少爺的眼,就允她成為少爺的通房丫頭,以後若有幸能為少爺生個孩子,她就能升為侍妾,屆時身份就不同往日,府裡頭的下人見了她都要喊——聲夫人。
她可是經過太夫人默許的,這尤笙笙若想覬覦少爺,可還得經過太夫人同意,不過看她這副怯懦的模樣,絕入不了太夫人的眼。
所以秀虹壓根沒將她放在眼裡,眼下她的問題在於要如何親近少爺。
在這裡待了一年多,她早已暗中觀察過,少爺晨起時脾氣最暴躁,這時服侍他的人最容易遭少爺斥罵,所以她才不願成為少爺的貼身侍婢,只願當個奉茶、傳膳的丫頭。
這幾日她可得加緊腳步,找個機會想辦法親近少爺……
衛旭塵的院落後面有個小花園,裡頭栽了幾株桂樹,現在正值開花的季節,枝頭綴滿金黃色的桂花,風一吹來,那甜香便隨著風飄進靠近園子的一處暖閣裡。
尤笙笙此刻正佇立在暖閣旁的一處廊下,幽幽的望著盛開的桂花沉思。
今早看見喜來,令她想起前一世被活生生勒死的那一幕。
她與喜來素無仇怨,兩人是在她被調來服侍衛旭塵後才相熟,她實在不明白他為何要編造出與她有染的謊言來誣陷她,那麼做不僅害了她,對他也沒半點好處,根本沒道理,這究竟是為什麼?
她細思了許久,仍參不透其中的緣由。
「笙笙,你杵在那兒做什麼,快到前頭來幫忙擺花。」秀虹過來叫道。
聽見她的聲音,尤笙笙斂起思緒走到前面去,看見下人送來十幾盆不同顏色的菊花,有黃色、紅色、紫色、白色,開得十分漂亮。
秀虹吩咐道:「你把那兩盆搬進少爺寢房,這兩盆擺進暖閣,其他六盆搬到後頭的園子裡去。」
她點點頭,先將兩盆花搬到暖閣,再將其他的幾盆搬去花園,由於那花盆不小,她來來回回好幾趟才搬完,最後才將剩下的兩盆擺到衛旭塵的寢房去。
由於衛家是傳承了上百年的造船世家,衛旭塵特意在房裡擺了一艘木船的模型,這模型是他親自做的,平日他在府裡,不是在書房裡畫船圖,便是在做模型,他的書房裡便擺了上百艘他親自所做的模型。
她將一盆黃色的菊花擺到木船旁,再將另一盆放到窗子旁。轉身準備離開時,她不經意瞥見外頭的陽光照進窗欞,在地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影,而空中懸浮著細細的塵埃,她怔愣了下,眼前忽然浮現一段過往的情景——那天同今日一樣是個晴朗的日子,也是她被調來服侍衛旭塵的第三天,為了他的頭髮,她特地用桑椹、白芷再配上些桂花、零陵香等藥材放入胡麻油裡浸泡,想為他滋潤頭髮。
「你在做什麼?怎麼弄得一屋子胡麻油味?」她剛將那些藥材浸入胡麻油裡,衛旭塵也正巧回來,皺著眉不悅的瞪她。
「奴婢見少爺的頭髮有些毛躁,想起一個配方可以潤發,所以便把這些藥材浸在胡麻油裡,等過幾日再抹在少爺的發上,一來能滋潤,二來也能讓頭髮好梳理些。」這是她以前當藥童時,從老大夫那裡學來的方子。
聞言,他嫌惡的斥道:「不准你這麼做,本少爺才不要抹那些油膩膩的胡麻油!」
她急忙解釋,「只要抹少許即可,不會油膩的。」
「我說不准就不准,你把那些東西拿出去給我扔了。」
她雖然拿了出去,但並沒有依他所說扔掉,而是找了個地方悄悄藏起來,數日後,待那些藥材都吃進胡麻油裡,她倒了些油出來,在梳頭的時候偷偷抹一些在他的頭髮上,有了油的滋潤,他毛躁的頭髮變得好梳理多了,且因為她用得量很少,並沒有讓他聞到胡麻油的味道,只是過幾日仍舊被他發現了——「你在我頭髮上抹了什麼?」衛旭塵轉過身,抓住她沾了少許胡麻油的手質問。
「……是上次奴婢浸泡了藥材的那些胡麻油。」她老實招認。
他怒目瞪她,氣憤的說:「我的命令你膽敢陽奉陰違,不只沒拿去扔,還大膽的把這些油抹在本少爺的頭髮上!」
尤笙笙好聲好氣的解釋,「少爺,這是奴婢以前從一位老大夫那裡學來的方子,很有用的。您瞧奴婢才抹了幾日,您的頭髮已柔順了不少,您沒發現最近奴婢幫您梳頭快了很多嗎?」
「把胡麻油抹在頭髮上,這樣一來豈不是人人皆能聞到?」
「奴婢用的量很少,聞不出來的,不信您自個兒聞聞。」她說著,將一綹髮絲拿到他面前。
他嗅了嗅,大約是發現真的沒有胡麻油的味道,臉色好看了些,「下次你再敢對本少爺的話陽奉陰違,本少爺饒不了你。」
「那……以後還要上那些油嗎?」她試探的問。
「既然沒有胡麻味,那就……繼續抹吧。」
聽出他語氣裡有絲彆扭,她忍不住輕笑。
這笑被他看見,他瞇起眼瞪她,「你在笑什麼?」
她趕忙斂起唇畔的笑,「奴婢是因為少爺大人有大量沒怪罪奴婢,所以心裡高興。」
自那之後,他對她便少了斥罵,臉色也好看了不少..剛從書院回來的衛旭塵走進寢房,看見站在房裡的尤笙笙怔怔的望著前方,娟秀清雅的臉龐在短短時間神色變幻不定,一會兒露出微笑,一會兒又緊鎖眉心,不知是想到了什麼。
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才出聲問道:「你杵在這兒發什麼呆?」
聽見他的聲音,尤笙笙從回憶裡抽回思緒,正好她先前擺放的菊花就在前面窗子邊的一個几案上,她便順手一指,「奴婢拿菊花進來,正在想擺在那兒合不合適?」
他瞥了眼那盆菊花,知道她沒說實話,她方纔的臉色分明就是在想什麼事,但他也沒再追問下去,只吩咐道:「去找件衣袍給我。」他的衣袍在船塢弄髒了,所以才會回來換。
「是。」尤笙笙找來了套寶藍色鑲著銀邊的衣袍過來請示,「少爺,這件衣袍可以嗎?」
「嗯。」他接過,脫去外袍丟給她,換上那件衣袍便再度離開。
她不自覺的望向他的左腳,五年多前他左腳受的傷雖已痊癒,卻無法再如以往那般奔跑自如,若走快了,左腳便會跟不上右腳的步伐,讓身子不穩,他只能一步一步慢慢走,才不會讓人看出異常。
前一世在為他做出澤潤頭髮的胡麻油後,發現他左腳在夜裡常會抽痛,導致他常夜不成眠的事,便開始想方設法想緩解他的腳痛……
不過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天真單純又善良的尤笙笙了,那時他沒給她解釋的機會,讓她帶著孩子含冤而死,她的心也在那時跟著死去,如今的她已不會再因憐惜,而為他做任何事。
第2章(2)
八月十五中秋節這日,衛府幾個主子聚在膳堂裡用飯。
衛家是南方最大的造船世家,除了建造商船、漁船、貨船,還打造朝廷的戰艦。
二十幾年前,衛家所建造的戰艦在朝廷討伐敵國時建了大功,聖上還特地下詔表揚,此後,朝廷使用的船艦有一半以上是出自衛家的船場,就連聖上搭乘巡視各地的龍舟,也指定由衛家建造。
不過衛家一向人丁單薄,幾代下來都是一脈單傳,傳到衛太夫人這一代,也只生了一子二女。二女兒遠嫁北方,不常回來,大女兒衛如芳也嫁到北方,但自從夫婿在幾年前過世後,便帶著兒子張之儀回來投罪娘家。
至於唯一的兒子衛慶舟,也就是衛旭塵的父親,他在衛旭塵出生那年不顧母親、妻子的阻攔,毅然決然出家為僧,從此不曾再回到衛家,此後也沒人敢在太夫人面前提起他的事。
被他拋下的妻子思夫成疾,在衛旭塵五歲那年病歿,因此衛太夫人把衛家的希望全都寄托在這唯一的孫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