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他。
不知道為何,他不覺舉起了手,朝她揮了兩下。
她明顯一愣,然後那雙又圓又黑的眼彎了起來,他看見她伸出了那隻小小白白的手,和他也揮了兩下。
他見了,才發現自己抬起了手,忙把手縮回來,躺回了板車,嘀咕的想著。
乖丫頭……還笑呢……實在有夠傻的……
第2章(1)
易遠被強迫留在城外的應天堂住了一個月。
打從他受傷的那天氣,姓蘇的硬把他拉回了應天堂,故意將他晾在曬藥的大院裡晾了好久,那地方人來人往的,每個人看見他都忍不住掩嘴輕笑。
他惱火的說了好幾次他要回家,這姓蘇的不肯理他,整座藥堂裡竟也沒人來幫他,直到第二天,娘才派了李總管過來,他本以為終於可以脫離苦海,李總管卻說大夫和娘說,他胸骨斷裂,需要靜養 ,不宜搬動。
那根本是胡扯,他都從山上被運下來了,怎會不宜搬動?偏生娘聽信了那大夫的話,寫了封信要李總管送來,先在信頭責備他一頓,又再信中叨念他不懂事,整天只會惹是生非,然後最後才在信尾 來一句,要他乖乖在這裡好生休養著,直到大夫同意,他才能回家。
他怎樣也沒想到,他都差點死了,娘卻還是連來看他一下都不肯,竟然只派了李總管來,還聽信了那姓蘇的妖言。
他氣得將李總管轟了出去,卻慢半拍的發現他把總管轟走的結果,就是他只能留在這裡,到頭來他也只能認命待在這鬼地方。
本來以為,好吧,休養就休養,有什麼大不了,誰知道姓蘇的天一亮就把他從床上叫起來,扔給他一籃子藥丸,叫他裝到瓶子裡,不做就不給他飯吃。
有沒有搞錯,他是病人耶,他不肯弄,結果他們中午還真的沒給他飯吃。
到了下午,他餓得肚子咕嚕咕嚕叫,只覺萬分火大,誰知這姓蘇的就出現了,帶著一碗豆腐腦,說是姓雷那丫頭送來要給他的。
他朝門口探去,沒見著人,姓蘇的才說害怕他發脾氣,那丫頭留下豆腐腦說要給他,就跑回家了。
端著那碗豆腐腦,他不覺又氣又悶,驀地又想起那天她被他抓住手肘時,那害怕的警戒的神情。
跑那麼快做什麼?他又不會欺負她!
「你也從來沒阻止過,不是嗎?」
姓蘇的嘴角帶笑的替他上藥,回問。
他一怔,才發現他竟然不小心把嘀咕說出了口。
姓蘇的瞧著他,道:「有時候,對被欺負的人來說,袖手旁觀的人,其實和動手的人沒兩樣,你沒有阻止,表示你認同這件事。」
「我沒有。」一瞬間他忍不住為自己辯解。
「你只是認為那不關你事。」姓蘇的點觸他心中的想法。
「本來就不關我事!」他惱怒的說。
「但那些人是你的同伴,你是小霸王,記得嗎?他們都聽你的,你認為被欺負的人遇見欺負人的頭頭,心裡會怎麼想?」
他震懾的看著眼前的男人,突然覺得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棒。
「對被欺負的人來說,你這個頭頭何時會開始欺負她都不奇怪,這只是遲早的問題而已。」
「這不公平,我從來沒欺負過她。」他咕噥抱怨。
姓蘇的看著他,笑了笑,點頭同意道:「嗯,你沒有。」
這男人明明同意他了,可易遠卻一點也不覺得開心,他著惱的瞪著眼前這傢伙,果然聽他接著說。
「可這世上哪來公平的事呢?鼕鼕因為聽不見而被欺負,這公平嗎?這不公平。」姓蘇的一邊替他將傷處重新包紮好,一邊對他說:「那她對你心懷戒意的不公平,也是很正常的。」
他訥訥無言,好半晌,才看著手裡的豆腐腦問:「那她幹嘛送豆腐腦來?」
姓蘇的抬起頭,看著他,再次的揚起嘴角,才說:「大概是因為你那天將松子分了她的關係吧。」
所以,這傢伙那天都偷聽到了。
他僵住,一張臉莫名發熱,粗聲粗氣的回道:「那才不是分她的,那本來就是她的,我只是還她一半而已。」
姓蘇的將紗布包好,站了起來,說:「那或許她只是想討好你,好讓你看在她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以後多關照她一下,別讓人再欺負她。」
這說法合情合理,可他聞言,眉一皺,反射性就哼了一聲,「就憑一碗豆腐腦?」
姓蘇的拎起藥箱,揚眉瞅著他,微笑:「憑你的良心。」
他不爽的看著眼前這傢伙,「最好她有那麼聰明。」
「鼕鼕很聰明的,她只是聽不見而已。」
瞧著眼前這男人,忽然間易遠清楚知道,這男人和自己一樣,都很清楚,那丫頭就算聰明,可也沒那麼重的心機。
說到底,這傢伙就是拐著彎在教訓他,要他懂得知恩圖報,關照那小丫頭。
「雷家的豆腐腦遠近馳名,別浪費了。」姓蘇的笑瞇瞇的說。
「你不是說,我不做事就不能吃飯嗎?」他不爽反問。
「這是鼕鼕的心意,我可也不能擋著,不過其他嘛,就還是得等你裝完這批藥,那才能吃。我家娘子有交代,應天堂不養吃白食的人。」
「我娘沒付錢嗎?」他生氣的質問。
「付了,我家娘子和易夫人報了價,易夫人就付了錢,但那時診金和藥錢。」姓蘇的賊笑道:「咱們也就只和易夫人收了診金和藥錢。」
他傻眼瞪著這男人,忽然間知道這男人一定故意讓娘以為那筆錢是包含了食宿費。
姓蘇的好笑的看著他問:「還是說,你那麼大一個人,卻手無縛雞之力,連把藥丸裝到瓶子裡這點小事都不會?人家鼕鼕雖然聽不見,但她可是從好幾年前,就已經在幫她爹賣豆腐腦做生意了呢。 」
聞言,他衝口就道:「我當然會,只是裝個藥丸而已,我又不是笨蛋。」
「既然會,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不是嗎?」姓蘇的提起藥箱,轉身往門外走去,邊走還不忘道:「那些藥丸就麻煩少爺你了,一會兒會有人來收拾裝箱,咱們趕著要出貨呢。」
眼見那姓蘇的一下子就走了出去,他又氣又悶,本想將手中的豆腐腦給砸在地上,可不知為何,眼前卻浮現那笨丫頭開心的笑臉,害他又猛地縮了手,豆腐腦因此濺了些許在手上。
他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輸給飢餓的腸胃,拿起湯匙,舀了一匙入口。
白白軟軟的豆腐腦入口即化,花生被煮得又軟又綿,湯汁還帶著蜜的香甜,他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再吃一口,沒三兩下一大碗公的豆腐腦就被他吃得精光。
一定是因為他太餓的關係,他邊想邊舔著手背上的湯汁,那種路邊的豆腐店做的豆腐腦怎麼可能比他家從大城裡請來的名廚廚藝更好?
絕對是因為他被餓到了。
吃完了豆腐腦,他把碗朝旁邊桌上一放,翻身就倒在床上,準備睡他的大頭覺,誰管那姓蘇的放不放飯,他可是易家大少爺,等明兒個李總管來,他要吃什麼能沒有嗎?餓個一兩天又怎地?餓不死 他的。
哼!
他拉好枕頭,閉上眼。
清風從窗外拂過,豆腐腦的香甜還在嘴中,藥丸的味道充塞鼻間。
還是說,你那麼大一個人,卻手無縛雞之力,連把藥丸裝到瓶子裡這點小事都不會?
青筋驀然浮現額間。
人家鼕鼕雖然聽不見,但她可是從好幾年前,就已經在幫她爹賣豆腐做生意了呢。
可惡。
他睜開眼,看著前方那擱在桌上,裝滿了藥丸和藥瓶子的籃子。
只不過是裝個藥而已,有啥了不起的?!
因為不爽,他坐起身來,一拐一拐的走到桌邊坐好,動作利落的開始裝藥。
「上架!」
「喝!」
「出拳!」
「喝!」
「下擋!」
「喝!」
「三連打!」
「喝!喝!喝!」
大清早的,應天堂裡就傳出了清亮雄厚、整齊畫一的喝叫聲,易遠爬起床,看著那傳來聲音的方向,偷偷套上外衣,一拐一拐的走到前面去。
入了冬,前兩天夜裡,開始下起了雪,院子裡到處一片雪白。
他順著迴廊,來到前面。
大堂前平常拿來曬藥的廣場,被人清得乾乾淨淨的,廣場中站滿了十來個人,有小伙子,也有附近的農夫,每個人都握著雙拳跟著前面那個姓蘇的齊聲打著拳。
「好,馬步紮好,從頭再來一次——」
姓蘇的喊著口令,一邊帶著大夥兒打拳,每個人都認真的跟著做那基本功,直到他喊停,再讓功夫較好的人練棍法,讓初學者繼續練變化較多的拳法。
易遠好奇的站在門廊邊偷看,被強迫住在這兒的第二天早上,他就發現這些人早上會再廣場這兒練拳,不像家裡請來的武師總是練著看起來很華麗又困難的拳法,那姓蘇的從基本功法開始教,那些 拳法看來不難,動作簡單但卻紮實,他從小就想練武,但娘不准,從來不讓他學,他偷偷的記下武師的動作練了一陣,但總是在一半就跌了個狗吃屎,而且總覺得自己老站不穩,像姑娘家打的花拳繡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