鼕鼕做好了甜豆漿,特別給老師傅送過去,待她回到窗口,一抬頭卻見站前頭的不是別人,竟是那個傢伙,那個從來不在早晨出現的男人。
她一愣,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只目瞪口呆的呆看著他。
男人瞧著她那傻樣,只開口道:「一碗豆漿,一饅頭夾蛋。」
她還愣著,小嘴微張的瞪著這易家少爺。
怎麼,他早上來就這麼奇怪?
易遠眉微挑,張嘴問:「賣完了嗎?」
「啥?」
「豆漿、饅頭夾蛋。」他說。
鼕鼕眨了眨眼,然後猛地回過神來,小臉莫名暴紅的迅速舀了一碗給他,「蛋要煎一下,一會兒給你。」
他端著那碗豆漿回身,滿座的桌瞬間又站起數人要讓位,他見了,開口道:「甭起來,我站著就行。」
聞言,大夥兒遲疑了一下,見少爺端著豆漿往旁一站,靠著牆就喝起豆漿來,這才緩緩落坐回去。
不過,無論是不是紙坊的人,店前每個人都忍不住抬眼偷瞧著他,納悶這易家少爺為啥突然跑來這兒吃早點。
易家可是有廚子的啊。
一時間,雷家豆腐店前的人全都安靜了下來。
鼕鼕煎好了蛋,拿了個熱饅頭掰開,將蛋塞進去,鎮定的擱在一旁盤子上,給他送去。
「你這麼早來做啥?」她悄聲問。
「吃早點啊。」他接過手。
這回答讓她有些無言以對,他說得也沒錯,她開門做生意,人人都可以來吃早點,可這些年他就從來沒一大早來過啊。
鼕鼕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說啥,旁邊又一群人好奇的在瞧著,她只能閉上了嘴,轉身回頭繼續去忙。
可他人在這兒,站著喝豆漿、啃饅頭,讓那些紙坊的人全都坐立難安,不一會兒,除了那老師傅,其他人全迅速將食物塞下肚,飛快付了錢就拍拍屁股去上工,沒兩下她店門前就空了大半。
見沒人站著了,他這才端著那碗豆漿到桌邊空位坐著。
鼕鼕實在沒法子對他視而不見,三不五時就抬頭瞧他一眼,怎樣也想不透他為啥大清早跑來。納悶歸納悶,她也拿他沒辦法,幸好少了紙坊的人,她還有一般的客,她忙了一會兒,也就習慣了他的 存在。
易遠安靜的坐在位子上,喝著豆漿,啃著饅頭。
他知道人人都在瞧他,可他卻無法不去注意她。
晨光下,她忙雖忙,但卻手腳俐落,神采奕奕。
雖然聽不見聲音,可她靠著那些寫字的小木牌也依然能做生意,那上頭除了字,還用蠅頭小楷的毛筆畫了小小的圖案,畫著她所賣的各樣東西,那些豆腐、豆乾、豆皮、豆包、包子、饅頭、蛋餅、 豆漿全畫得活靈活現的,讓不識字的人,也能一看就曉得那是啥。
方纔他站在邊上,就發現來這兒吃早飯買豆製品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部分的人,他都識得,因為有大半都是他坊裡的人,而且有不少都像是老顧客。
她無論對誰都笑臉迎人,若是老人家她會將豆漿弄得沒那麼燙口才送上,若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她就挑大一點的饅頭包子,若是遇見大娘來買豆製品,她就多送上幾塊鹵豆乾。
每個來這兒的人,都喜歡她。
他注意到,她還趁人不注意時,將一荷葉包起來的包裹給了一瘦巴巴、光著腳丫來買一饅頭的孩子。
他有些好奇荷葉裡頭是啥,只聽坐他對面的老師傅開了口。
「豆渣子餅。」
他愣了一下,只瞧老師傅抬眼瞧著他,淡淡說:「那孩子的爹死了,娘病了,他每天去幫人到收穫過的田里撿掉落的稻穀,撿一麻袋子可以換一文錢,他就拿來買饅頭給他娘吃。五粒饅頭一文錢, 他娘兒倆得撐五天,一粒饅頭撐一天,雷姑娘知道了,就把豆渣子餅給他,說那豆渣子本來就是磨豆漿做豆腐剩的,不用錢。」
「那他還買饅頭?把錢省下來不挺好?」他挑眉問。
「孩子脾氣臭,硬要給。」老師傅說:「雷姑娘當然就收了,可你瞧,她一會兒回店裡,定會把那一文錢放那小碗裡,而不是收在她擱錢的大碗中。」
老師傅話才說完呢,易遠果然看見鼕鼕把那一文錢放到一小碗中。
「雷姑娘幫那孩子把錢收起來,有空買藥熬了送去給那孩子的娘時,再一塊兒把錢還給他娘,那孩子以為自個兒攢了錢給娘買饅頭,所以他娘身體才好起來,不知是雷姑娘送的藥湯起了效果呢。」
老師傅說著,道:「這姑娘啊,雖然聽不見,又不是挺聰明,可她心頂好的。」
不自覺的,心情愉快了起來,讓他嘴角微揚。
誰知下一剎,就聽旁邊人道:「是啊,她傻是傻了點,但手藝挺好,若不是我已經娶了媳婦,她年紀又大了點,說話有時又怪怪的,我定將她給娶過門。」
「呿,就憑你,閃邊去吧。」一位大娘聽了,一屁股擠了過來,說:「年紀大又怎地?娶妻當娶賢啊,找個年輕的,二三十年後還不老給你看?要就得找她這種溫柔嫻淑又能幹乖巧的。方纔那殺豬 的張力、前面布莊的明少,就連那在衙門當差的秋捕頭,全都對她有意思。」
易遠一聽微愣,不由得又朝她瞧去,只聽身邊的人還在碎嘴。
「真的假的?秋捕頭可是衙門裡武功最好的,前些日子剛同蘇爺一塊兒破了案,聽說之後會被提拔晉陞到岳州刺史那兒當差呢。」
「那當然是真,她聲音怪又怎地?人家秋捕頭前兩年抓賊傷了耳,一隻左耳也聽不清,八成也不介意她說話怪,再說雷姑娘模樣好,又不是天生耳聾,生的娃定也同她一般小嘴大眼睛。」
易遠心頭一沉,眉頭不由得微擰,可旁邊這些人,說起八卦來,那是早忘了別的。
「喲,瞧,說人人到。」那位多話的大娘壓低了聲,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大手指著街市上那騎馬而來的男人。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回頭看去,包括易遠。
只見那武功高強、前程似錦的男人,頭戴捕頭官帽,身穿著衙門官服,腰繫方頭大刀,騎著高頭大馬,來到了店門口,動作俐落的下了馬,昂首闊步的朝雷鼕鼕走去,直到她店的窗口前才站定。
「雷姑娘,早。」
「秋捕頭,早。」鼕鼕見到他,露出微笑,開口道:「老樣子嗎?」
易遠見了,瞬間不知怎有些不爽。
雖然她對每個人都笑盈盈的,可不知是否是因為方纔那些人的話,讓他老覺她對這傢伙笑得特別甜。
「是。」男人一頷首,回以微笑:「老樣子。」
鼕鼕笑著說:「那你先去坐會兒,我一會兒弄好幫你送去。」
「我自個兒來,你忙你的。」
「那好,我就不招呼你了。」鼕鼕見客棧的廚子來拿豆腐了,就沒再和他多說,領著廚子轉身回屋去拿豆腐。
易遠又是一愣。
怎麼,她和這男人挺熟嗎?
這念頭才閃過,他就瞧見那姓秋的自己進屋舀了碗豆漿,又自己煎了蛋,做了蛋餅,再從蒸籠裡拿了一顆熱饅頭,他甚至幫一位新來的客人也順道舀了一鍋豆漿,賣了一兩豆皮。
「大捕頭,今兒個不捉賊,改賣豆腐啦?」客人調侃著他。
那方頭大耳的男人嘴角擒著笑,「去你的,雷姑娘忙,我順手幫幫。」
看那官爺熟門熟路幫著賣豆腐又替著收錢找錢的模樣,易遠只覺一口氣在胸口堵上了,萬般的不是滋味,偏生旁邊的人還在嚼舌根。
「瞧瞧,這還不是對雷姑娘有意思嗎?都幫著做起生意來了。」
「唉,那她要是真嫁了,該不會也跟著秋捕頭一塊兒去岳州吧?」
「那是當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啊。我看到時咱們要再想吃雷家的豆腐,那就得大老遠到岳州去吃了。」
「她若嫁了,那就不叫雷家豆腐,而要改叫秋家豆腐了。」
「那她還是選殺豬的張力好了,這樣近一些。」
「呿!聽你的咧!要我就選明少,做布莊少奶奶多好。」
「哈,最好是輪得到三娘你選咧——」
聽著同桌人的笑聲,他面無表情的將最後一口豆漿喝完。
就在這時,鼕鼕同客棧廚子各自搬了十板豆腐出來,誰知廚子跨門檻時,一不小心踢了腳,整個人就往前撲,眼睜睜看著那十板豆腐飛騰上了天——
「唉呀!」
「小心!」
店門前大夥兒驚呼出聲,可下一瞬,只瞧兩個男人,一個箭步上前,兩人四手閃電般接下了那飛上了天的十板豆腐。
當他倆站定,四隻手端著的木板上頭的板豆腐,雖然兀自晃動不休,卻全都完好無缺的待著。
兩個男人不是別人,一是秋捕頭,一是易家少爺,兩人一左一右站門邊,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對方。
「好啊!好功夫!」
不知誰,猛地驚醒過來,喊了一聲,大聲鼓掌,眾人盡皆跟著叫好,一塊兒拍起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