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畫了一橫,前頭和尾端都有個圈圈,「這一橫是繩子,圈圈是結,代表開始和結束。」
跟著他又畫了一個往上凸起的繩子,「為了要表示這是繩子,所以後來會吊起來寫,變成這樣,結果下面兩個圈圈靠太近變成一條線,最後又慢慢變成て這個字,て這個字念指,和手指的指一樣念 法。」說著他還不忘指指他自己的手指。
「念指。」她認真的說。
「對。」他微笑點頭,說:「て這個字以前就是終的意思。」
「那下面這兩個呢?打哪兒來的?」她好奇看著他再問。
他愣了一下,然後看著她說:「我也想過這問題耶,我問夫子,他也講不清楚,說不明白。」
「咦?」他呆看著他:「夫子也不知道?」
「對,但我自己後來又想過,這兩撇,應該是後來為了要表示雪地,你瞧,冬天不是會下雪嗎?這兩撇看起來就像下雪吧?上面這一撇是從天上掉下來,下面是雪堆在地上了。」
鼕鼕恍然大悟,萬分讚歎的說:「真的耶。」
她一臉的崇拜,讓他莫名的開心起來。
「你好聰明喔。」她忍不住又再說。
「咳嗯,只是還可以啦。」她佩服的樣子,讓他忽然害臊了起來,謙虛的話就這樣冒了出來。
「能識字真好。」她羨慕的看著他說。
「你想識字也可以啊。」他也沒多想,脫口就道:「應天堂下午有辦義學,不用錢的,也有好幾個姑娘呢。」
她看著他,遺憾的搖著頭說:「我不成的,去不了。」
「為什麼?」他困惑的看著她。
鼕鼕遲疑了一下,才瞧著他,開口解釋道:「夫子不可能一直對著我一個人說話啊。我要是看不清他的嘴,就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就算看得著,我有時也不一定懂啊。」
「不懂你可以問——」他話還說完,就瞭解自己說了個很笨的解決方法。
就算她開口問了,夫子也不可能為了她一個人,整堂課一直在和她比手畫腳的解釋剛剛教了些什麼。
「抱歉……」他尷尬的看著她,一臉的歉然。
她搖搖頭,微微一笑,低頭看著自己的名字,「可以知道自己的名字怎麼寫,我已經很高興了。」
第2章(4)
易遠瞧著她連上的笑容,知道她是真心的,卻也曉得,她其實很想要識字,他可以感覺得到,當他告訴她,她的名字怎麼寫時,她的喜悅。
她伸出了手指頭,一筆一畫的照著地上他寫的字,慢慢的跟著在旁邊的泥地上寫,寫她自己的名字,那三個字,她寫得歪歪的,但每一筆的順序都沒錯,她才看他寫了一次,就記得牢牢的。
當她寫完時,抬起頭來,怯怯的笑問:「是這樣寫嗎?」
「嗯,是這樣寫。」他點頭。
「你說這是雨,下雨的雨,所以很多點點嗎?」她再問。
「對。」
「這是田?農田的田,因為它像田一樣方方的?」
「對。」
「寫字真好玩。」她輕輕撫著自己的名字,有感而發的說:「能懂得這麼多真好。」
他從來不覺得寫字好玩,他每天都要寫上好多好多的字,早就膩了,可是對她來說,這很好玩,很珍貴。
「我教你吧!」
沒有多想,這句話就突然冒了出來,他被自己說出口的話嚇了一跳,但她沒聽到——不,是沒看到。
她看著地上的字,摸著它們,好像它們是什麼寶貝。
他可以假裝沒說過,她不會知道。
可是,她像看寶貝一樣的看著它們……
聽不見是什麼樣子?
第一次知道她聽不見時,他嚇了一跳,無法想像聽不見的感覺,但他忙著生氣,忙著顧自己的不開心,很快就忘了她聽不見這件事,直到上個月傷好之後,有一次他在街上遠遠的瞧見她,忍不住又 想起這件事,因為太無聊,他拿了布塞住自己的耳朵,他還是可以聽見一些聲音,可那仍擋住了大部分的。
剛開始他不覺得有什麼,但沒多久,他就發現聽不見真的很不方便,他就算用看的,也搞不清楚人家在和他說什麼,而且總是會有人突然從旁冒出來,或是冒失的蔥後面撞到他。等到上街時,事情 變得更加可怕,街上不只有人,還有車有馬,有狗有貓,當他差點被一隻狗絆倒,被一輛車撞到之後,他就開始一直四處張望,回頭查看。
然後,他才發現為什麼她會看起來那麼膽小、行動遲緩,但在山裡卻能如此靈巧。山裡沒什麼人,可街上不一樣,街上到處都是人。
為了不被人撞到,她一定要一直回頭,所以無法動作太快,因為聽不見,她得一再開口請人再說一次,甚至好幾次。
不到一個時辰,他就拿下了塞著耳朵的小布塊。
當他塞住耳朵時,他得一直道歉,不斷的道歉,一而再、再而三的道歉。
他不喜歡一直道歉,尤其是他其實沒有做錯事時。
她也沒有做錯事,任何事。
她只是聽不見而已。
因為聽不見,她無法瞭解大家在說什麼,無法和同年紀的姑娘說笑,甚至因為如此無法理解很多事,所以她才被人家笑。
她不知道洞庭是一座湖,她稱那裡是一個很大很大的水池;她不知道驢子、騾子和馬的差別,她把它們全稱為馬;她不知道知了就是蟬,不知道鞋和靴念起來不一樣。
她不知道很多事,也沒有機會掩飾她的無知。
她偶爾會口齒不清,可那只是因為她不知道正確的發音。
每個人都以為她很笨,因為笨才不知道,因為笨才口齒不清,可她不笨,她很聰明,她只是因為聽不見而已。
如果她識字,她就能知道很多事,書裡有很多很多知識,他可以教她,他可以讓她不被人笑。
不再多想,他伸出了手,輕觸她的手背。
鼕鼕愣了一下,抬起頭。
「我教你。」他告訴她。
她眨了眨眼,一下子還無法理解他說了什麼。
「我教你寫字。」他指著地上的字,認真的說:「我教你讀書寫字。」
「你要教我?」鼕鼕震懾的看著他,不敢相信的悄聲問。
再一次的,他點著頭,斬釘截鐵的說。
「對,我教你。」
對,我教你。
鼕鼕驚訝萬分的瞧著他。
以為他只是逗她,本還想繼續問,誰知一旁林子裡忽然冒出一位黑衣的姑娘,鼕鼕一見她,忙立時站了起來,她認得這姑娘,這黑衣姑娘是應天少爺帶回來的人,在島上住了一兩年了。
「阿澪姑娘。」鼕鼕禮貌的同她問安。
瞧見他倆,那黑衣姑娘一愣,停下了幾乎有些氣急敗壞的腳步。
「喲,我瞧是誰?原來是你這豆腐小姑娘,你出現的正好,我迷路了,告訴我怎麼出去。」
她一愣,有些緊張的道:「呃……我、我們也迷路了。」
阿澪俏臉一寒,冷聲道:「你開我玩笑嗎?你不是常在這島上出入,怎也會在這迷路?甭同我說宋應天那王八蛋沒教你該怎麼走出這陣,他要沒教你,你若不小心被困在這兒怎辦?」
鼕鼕又是一怔,這姑娘她見過幾回,平常這阿澪姑娘還挺和藹可親的,偶爾還會幫著少爺倒茶遞藥,從來不曾這麼凶狠過。
她不安的道:「我…….我真不知道,少爺他……他要我別亂走,若是迷了路,便要我待在同個地方,他自會來找我。」
阿澪眼一瞇,握緊了拳,有那麼瞬間,鼕鼕幾乎能看見火氣從她眼中噴竄出來,可下一剎,眼前的女人卻平靜了下來,朝著她微微一笑:「你過來。」
她不想。
這姑娘的笑,莫名讓她害怕。
「鼕鼕,過來啊。」阿澪朝她伸出了手,柔聲說。
她搖著頭,可不知怎地,腳步卻不聽使喚,竟一步步朝她走去,一時間,有些驚慌,她慌忙抓住了身旁易遠的衣袖,那姑娘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好冰,一股奇怪的冷,從那只潔白的手竄上心頭,直襲腦海,她吃了一驚,驚叫出聲。
「不要。」
那姑娘緊抓著她,臉上表情一愣:「怎麼可能?!你——」
「放開我!」鼕鼕慌急的喊著。
易遠在這時,急忙將她往後拉到身後,把那姑娘給推了開,她嚇得忙縮在他後頭。
「你做什麼?沒聽她要你放開她嗎?」易遠擋在鼕鼕身前,冷著臉叱喝。
因為被看到的東西給嚇了一跳,阿澪又沒把這十三歲的孩子放在眼裡,被他推得猝不及防,差點跌坐在地,她惱怒的站穩了腳步,臉一冷,眼底閃現殺氣,抬手上前就要掐住他的脖頸,可她的指尖 才碰到他,就聽見身後傳來——
「阿澪。」
那叫喚她的聲音,如此溫柔,若春風一般和煦,卻教她驚得心一悚,及時停下了動作。
該死!該死!該死!
她迅速將手收回,轉身就瞧見那個一臉斯文、道貌岸然的男人,面露微笑的瞧著她。
「你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