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楊鐸在一起,總是會惹她笑,這一星期每當這種時刻,她才能暫時忘卻即將分離的痛楚,暫時不去憂慮他們的將來。
楊鐸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好戲後面才要登場,他現在只是暫時按兵不動罷了,「那你喜歡這樣佈置的氣氛嗎?」
「喜歡啊!沒有女孩子會不喜歡吧?簡直就像在拍愛情電影一樣——不過你以後真的別再為我破費了,上次收你的戒指就夠了。」顏茗亞急忙在最後補充道。
「好∼∼這是最後一次了,所以你盡情享受吧!我叫他們上菜。」因為是一輩子唯一一次的求婚,當然要慎重點囉!
楊鐸吩咐著旁邊的侍者,讓他們端上餐前酒。
隨著餐點一道道上來,兩人細細品嚐,傾聽著楊鐸的談笑,顏茗亞每每凝望出神,她真的好喜歡他、好喜歡。
然而隨著最後一道菜結束,蓋著銀色圓蓋的甜點送上,侍者和樂隊悄悄退下,顏茗亞心裡的水位也慢慢上升,苦楚淹過她的胸口,她知道她無法再逃避,非講不可了。
「楊鐸,我有件事——」顏茗亞鼓起生平最大勇氣,正欲開口,卻被楊鐸制止了。
「我們先吃甜點吧,是你最喜歡的口味喔!」楊鐸勸誘著她打開面前銀盤的圓蓋。
顏茗亞勉強扯出虛弱的笑,「哦!好……」
她伸手打開圓蓋,盤裡的東西卻讓她愣住——
那是兩條交纏的白金項煉,項煉墜子是個橢圓形小盒,此刻正打開著。
小盒裡可以嵌放相片,然而眼前裡面各別嵌放的,卻是他們彼此的肖像畫。
「有我的畫像的項煉是你的,有你的畫像的項煉是我的,哈,好像在講繞口令。」楊鐸頑皮一笑。
接著他的神情一轉,彷彿寧靜的聖徒,他虔敬地將項煉解開,掛上顏茗亞纖細的頸項,然後再把鑲有茗亞肖像的項煉,當著她的面戴上自己脖子。
顏茗亞遲疑地撫摸躺在頸項間的項煉盒子,眼神卻癡望著楊鐸頸間他手繪的自己的肖像,她的鼻子一酸,淚水模糊了視野。
她覺得她的心被楊鐸全看穿了,比起任何珠寶,他親手畫的肖像才是她最想要的。
「茗亞,我們結婚吧!」楊鐸柔聲要求。
顏茗亞低咽一聲,滾燙的淚水從臉頰墜下,她的雙手掩住自己的臉,壓抑不住痛哭。
沒有想到……怎樣也不會想到他要跟自己求婚……
他是多麼好的一個人,她有多麼愛他,她好想就這麼答應,牽起他的手,彼此誓言天荒地老。
她現在就想跟著他走,跟他一起生活,拋棄自己一切所有。
但她不行!
她愈想為他放棄一切就愈不行,她必須先對他放手,她必須先成為獨立自主的人,這樣她才有資格得到他的愛,才有能力給他幸福。
可是做對的事好痛苦……她只是一個平凡軟弱的女生,她只想躲進他懷裡讓他替她遮風擋雨——
「怎麼了,茗亞?」楊鐸關切地詢問,右手伸去拉下她掩面的手,「有這麼感動嗎?」他玩笑道,但掩飾不了聲音中的緊張。
茗亞會不會不願意嫁給他?
他在心裡演練過無數次,茗亞可能會覺得自己年紀還太輕,可能會覺得他們交往的時間不夠長,他已經都想好說服她的說詞。
他就是連等一刻都嫌太久,迫不及待想把茗亞娶回家,名正言順地疼她、寵她,不是只有星期六日才見得到她,而是天天都擁有她。
顏茗亞吸了吸鼻子,努力壓抑下想嚎啕大哭的衝動,她望向楊鐸,「真的很感動……我真的很想嫁給你……但現在不行!」
「為什麼不行?」楊鐸的心一抽痛,他緊握住她的手逼問。
「因為我要去美國留學,可能要去個兩、三年……」她艱難地說出口。
楊鐸沒有說話,顏茗亞靜睹著他臉上閃過不信、痛楚、被背叛,她的心在此同時隨著他的傷痛被撕碎。
楊鐸猛然放開她的手,空洞地笑道:「你是騙我的吧?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要去美國?」
「並不是突然,其實我一來高雄後就很積極地在申請……只是中途跟你交往,讓我一度想放棄去留學——」
「那為什麼不放棄?人類學並不是只有在美國才能學,你可以在台北考研究所,就算結婚了,你還是能繼續唸書呀!」楊鐸極力說服,神色驚慌。
「沒有辦法,楊鐸,我更想去美國念,去美國留學一直是我最大的夢想。」顏茗亞苦澀道。
「我不信,是不是有人逼你做這個決定?」楊鐸猛地意識到,不然茗亞不會之前都對留學一事悶不吭聲。
「沒有,是我自己決定的。」顏茗亞神色痛苦。
「你說謊!如果是你自己決定的,為什麼突然要去什麼美國?難道在你心中,夢想比我更重要?」楊鐸宛如狂暴的風雨,憤怒地質問她。
顏茗亞拚命搖頭,「不是這樣的,但如果我沒有去追求這個夢想,我以後一定會後悔,一個沒有夢想的我,你剛開始雖然會喜歡,但遲早有一天,你也會像我唾棄自己一樣的唾棄我。」
「你說的都是借口,你好自私,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有沒有想過你這一去,我要面對的寂寞?無論我難過或開心,你都不能陪在我身邊,你這樣也算愛我?!」楊鐸失控吼道。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真的愛你。」顏茗亞淚如雨下,「可是我必須要走,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求求你等我。」
「如果我說不等,你還是要走嗎?」楊鐸眼眶也泛紅,他澀聲威脅。
「我還是得走,但我回來後,一定會去追求你,除非你結婚了,不然我不會放棄!」顏茗亞用手抹著淚,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她告白著她的真心,「我喜歡你超過了九年,如果你不要我,我這輩子也不會喜歡上別人了!」
楊鐸心口像爆裂似的劇疼,他恨恨地瞪著她,她為什麼要對他說這種話?
這個他最心愛的女人,像是拿著刀刺進他的心,卻又不准他逃脫。
他無法想像漫長的三年,漫長無止盡的寂寞空虛,過去的他跟人交往連三個月都沒超過,他要怎麼撐過三年沒有她的日子?
就連她在高雄,他都會時時擔心別的男人追求她,更何況三年在美國,他怎能相信她的心真能忠貞不移?
他辦不到!
「你真的確定要走?」楊鐸的聲音微顫著。
「嗯……」顏茗亞無力地點頭。
「何時?」他冰冷地問。
「三月。」
「那我們分手吧!」楊鐸猛地站起身,拋下這句話轉身離去,不讓她看見他掉下的一滴淚。
分、手!
煩惱了再煩惱,還是遇上了這個最壞的結局,面對著空蕩的餐廳,顏茗亞顫抖地抓緊頸間的項煉,失聲痛哭。
***
想忘記一個人原來很難,楊鐸發現他日也想、夜也想,連作夢夢裡也都是哭泣的茗亞。
但日子就這樣過去,或者說他強迫自己讓日子這樣過去,他沒日沒夜的加班,不加班時就泡在爵士酒吧裡,在吧檯喝得爛醉,絕口不提茗亞,不聯絡,不去找她。
這樣過了生不如死的一個月,之後他低落的情緒讓他生平第一次砸了案子,所以他乾脆放起沒有期限的長假,把所有工作轉給其他設計師,自己逕自悶在房裡,又這樣過了一個月。
是誰說被甩比較痛苦?
他這個先提分手的人覺得心像是被撕得粉碎,他坐在房裡喝著悶酒,諷刺地發現,這恐怕是他生平第一次品嚐到何謂失戀。
失戀的痛楚讓人隨時都幾乎窒息,覺得彷彿一個人感受全世界的孤寂,內心空空洞洞,像一半的自己死去。
他時時刻刻都忍不住在心底叩問:茗亞為什麼要拋下他?為什麼不能像他愛她一樣愛著自己?
這些疑問逼得他無法入睡,沒有任何食慾,他沒有心情面對任何人,只能頹廢地坐在自己房間裡。
「媽,哥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整天待在家裡?他不用上班嗎?」途經過楊鐸上鎖的房門,可菲忍不住悄悄地詢問母親。
「他失戀了,你別去煩他,讓他靜一靜吧!」楊夫人陳寶心歎口氣道。
「哥已經在家靜了快一個月了,再這樣下去恐怕會得憂鬱症!到底是誰讓他傷心成這樣?他從國中就開始談戀愛,我從沒看他這樣發神經過。」可菲滿腹疑惑。
「這次不一樣,對象是茗亞。」陳寶心無限慨歎。
「茗亞?那怎麼會失戀!茗亞比誰都喜歡哥的。」可菲不信地搖頭。
「詳情我也不清楚,本來他還開心地跟我們報告說要跟茗亞求婚……唉!我不知道,你也別追問這件事了,真是夠讓人操心的。」
陳寶心向來就不擅長應付孩子,年輕時跟白手起家的丈夫打拚,冷落了孩子,楊鐸有一個極為寂寞的童年,簡直像是自己長大的;可菲還好,她出生沒多久家境就富裕起來,陳寶心有比較多的時間看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