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晚回來了,湯應該涼掉了,我等會兒把它溫熱。」
「我先喝看看。」他舀了一口湯,輕啜著。
「怎麼樣?」她一臉期待。
他皺起眉心,說:「這味道好像……太特別了。」
「特別?」她好奇地拿起湯匙,試喝了一口後,嫌惡地皺起小臉。「糟糕,我好像加太多鹽巴了。」
「前天妳煮的紅豆湯加了太多糖,今天的苦瓜排骨湯則是加了太多鹽,要不是我們感情太好,我還真要懷疑妳想用食物謀殺親夫呢!」譚曜旭調侃道。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是一時忘記,重複加了太多次鹽巴了嘛!」她一臉無辜地為自己申辯。
「說到健忘……」他像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在結婚之前,我怎麼不曉得妳很健忘呢?上星期妳居然把垃圾留在巷口,害我被里長伯訓了一頓。還有上星期六,妳把大提琴落在電梯裡;昨天把鑰匙插在門鎖上;星期日把兩袋青菜留在魚攤上……」
「你現在是在細數我這個老婆失職的地方嘍?」她嬌嗔道。
「是要妳多留心一點,哪有人這麼健忘的。」他笑著輕捏她的鼻子。
「很可惜,這個老婆你已經娶了,就算找盡理由都不能辦理退貨!」她睨了他一眼。
「我是擔心妳這麼健忘,要是有一天忘記回家的路要怎麼辦才好。」他佯裝困擾地皺起眉心。
不知怎麼地,他的話讓她心裡突然滑過一絲近似恐懼的感覺。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記憶力有這麼差,還以為一切的失誤都是她太過漫不經心,可是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發現她的思緒會突然呈現空白,彷彿有人拿了一塊橡皮擦抹去她腦海裡一部分的記憶似的。
像昨天,她居然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坐捷運到中山國中站下車,就這麼一個人茫然地站在路口,怔忡地望著熙來攘往的人潮從身邊擦掠而過……
「發什麼呆?吃飯了。」譚曜旭出聲喚道。
「……要是有一天,我真的忘記回家的路怎麼辦?」
「放心,我一定會把妳接回家,再不然就登報尋妻,把妳的照片貼在各個網站入口和馬路口,就算妳跑到天涯海角也會把妳找回來的。」他戲謔道。
「嗯,吃飯吧。」她按捺下心中那股突如其來的恐懼,臉上滿是溫柔的笑意。
餐桌上擺著幾盤家常菜,空氣中泛著淡淡的飯菜香,對譚曜旭而言,她親手烹煮的菜,比任何一位名廚的料理都還美味,不只飽了他的胃,也滋養了他內心的貧瘠荒涼。
他對家的渴望,對幸福的奢求,都在她的身上獲得了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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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的細雨落在灰撲撲的城市裡,飯店的歐式餐廳內,殷仲凱和幾位一起學小提琴的朋友相偕進入,在服務生的帶領之下入座。
隱隱約約,在餐廳的某處,他似乎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
他環視餐廳一圈,想找尋聲音的來源,最後在舞台區的鋼琴旁見到了顏靜晞。她和幾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站在一起,好像是在討論什麼事。
「我遇到熟人,過去打聲招呼,你們先聊。」殷仲凱說。
「好。」同行的幾個人逕自翻著菜單,討論著。
殷仲凱起身走往舞台,看著穿著深色洋裝,站在鋼琴旁的顏靜晞。
「那等會兒就演奏蕭邦的『第一號鋼琴協奏曲』。」鋼琴手將樂譜遞給顏靜晞。
「上星期我演奏這首曲子時,拉錯了好幾個音呢!」她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沒關係啦,反正來這裡的人主要是用餐,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們在台上演奏些什麼東西,就算彈錯十幾個音,他們也不會有感覺的。」鋼琴手聳聳肩說。
靜晞輕笑不語。
很多時候,賓客們切割牛排、喝酒乾杯的喧嘩聲,都足以淹沒他們的琴音,讓她嘗到現實生活的無奈,與身為音樂人的卑微。
「靜晞!」殷仲凱出聲喚道。
她抬起頭,循聲望去。
「好久不見。」靜晞步下階梯,走向殷仲凱。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妳,可以和妳聊聊嗎?」殷仲凱端視著她。
顏靜晞和鋼琴手交代一下後,便偕同殷仲凱步出餐廳,站在大廳旁的一隅聊天。
幾個月不見,她不再像過去,總素著一張淨白的臉,而是抹上了淡淡的脂粉,看起來依然美麗,只是她好像比以前更加瘦了些。
顯然譚曜旭沒有好好地照顧她,否則她怎麼會淪落到來飯店伴奏呢?
「我一直以為妳在音樂教室裡教大提琴……」殷仲凱說。
「在台灣,大提琴這項樂器不像鋼琴、小提琴那麼受到矚目,所以我的學生人數不多,偶爾會來這裡兼職演奏。」靜晞解釋道。
「妳看起來……很辛苦。」殷仲凱謹慎地選擇用詞,怕會惹怒她。
她苦笑道:「生活哪有不辛苦的?過去我被保護得太好了,所以看不見這些很實際的問題。」
「他對妳好嗎?」殷仲凱還是忍不住問了。
「很好。」她的嘴角浮現一抹幸福的笑容。「曜旭他下個月要升作行銷部的組長,到時候我會在家裡煮一些菜,再請你和絮菲他們一起過來慶祝。」
他垂眸,盯著腳尖,怨責道:「如果他真的對妳很好,就不該讓妳在這裡工作。」
「在這裡做事是我的選擇,與曜旭無關,為什麼總要混為一談?」她語氣有些冷硬地說。
「對不起。」他很沒志氣地率先低頭。
「似乎你跟我爸媽一樣,到現在還沒有辦法接受曜旭是我丈夫的事實。你們就這麼不看好我的婚姻嗎?」她苦澀地反問。
她知道愛情需要經歷許多試煉、挫折,所以他們一直很用心地在經營這段婚姻,用溝通代替爭執、用擁抱取代冷戰,不讓尖銳的言語侵蝕他們用愛堆砌成的堡壘。
「不是不看好,是擔心妳。」
「曜旭會照顧我,不需要你們擔心。」她換了個話題,問道:「你呢?最近在忙什麼?」
「我在陳維妮老師那裡的小提琴課告一段落了,下個月要考托福,如果順利的話,暑假就會出國。」
「加油,好好考試,希望你能如願申請到學校。」她看了一下腕上的手錶。「時間差不多了,我必須上台演奏。」
「嗯,我也該回座位上去了,等會兒再聊。」
靜晞才剛轉身,腳步驀地一陣踉蹌,整個人毫無預警地癱軟在地,殷仲凱連忙蹲下身扶起她。
「靜晞,妳怎麼了?」殷仲凱睇著她蒼白冒汗的臉蛋。
她痛苦地捧住自己的頭,四肢僵硬地蜷縮在一起。
「痛……我的頭……好痛……」她艱難地逸出一串破碎的句子,感覺一陣巨大的痛楚鋪天蓋地襲來,漫過她的全身。
「妳忍一下,我馬上送妳去醫院!」
殷仲凱抱起她,越過人群,倉皇地奔出飯店。
第六章
淡藍色的病房裡,顏靜晞躺在床上,纖細的手腕打著點滴,眼睛輕合,嘴唇乾澀,臉色一片蒼白,額間滲著一層薄薄的細汗,彷彿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殷仲凱覷著她沈靜的睡顏,內心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憂傷。
靜晞緩緩醒來,睜開沉重的眼皮,發現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陌生的環境,以及殷仲凱擔憂的臉龐。
「我怎麼了?」她怔怔地坐起,扯動了手腕上的點滴,痛得皺起眉心。
「妳在飯店裡昏倒了,我送妳來醫院,記得嗎?」
她轉頭望了一下窗外,外頭一片漆黑。「我在這裡睡了多久?糟糕,我得趕回家才行!」
她扯開被毯想下床,雙腳還沒有踩到地上,眼前突然一黑,所幸殷仲凱及時扶住她,才沒有摔下床。
「妳生病了,要休息才行。」他沈聲說道。
「生病?不就是偏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嗎?」她躺在床上,覺得四肢癱軟無力,彷彿剛打了一場硬仗,把全身的力氣都耗光了似的。
「妳先躺一下,我請主治醫生來跟妳說。」殷仲凱轉身走出病房。
靜晞抬頭瞥見他憂傷的表情,忽然覺得好不安。她轉身拿起披放在椅子上的外套,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想打電話給譚曜旭,卻發現手機沒電了。
半晌,殷仲凱和一位身著白色長袍的醫生一起走進病房,她神色怔忡地望著他們。
「顏小姐,我是腦神經外科主任沈克爵,也是妳的主治醫生。」沈克爵戴著一副銀框眼鏡,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
「你好。」
她蒼白著臉,咧出一抹脆弱的笑容,荏弱得教人心疼。
「顏小姐,妳頭痛的症狀多久了?」沈克爵詢問。
「大概有一段時間了……」她偏著頭想了一下又說:「我也記得不是很清楚,剛開始只是微微的鈍痛,吃些止痛藥就可以壓下來了,最近好像天氣變冷之後,劇痛的頻率就開始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