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艾辰隨意梳理著頭髮。
孟傑知道艾辰一向不喜歡人服侍,梳發穿衣都自己來,所以也並未趨前幫忙,只是走向床榻收拾被褥。
「我帶回來的石俑呢?」艾辰轉臉問道。
「少爺,我已經放在庫房裡了。」孟傑忙答。
「嗯。」艾辰丟下木梳。「走吧,去祠堂。」
「少爺,您吃過東西再走吧,小的已經讓廚子給您準備好早點了。」
「不用,路上買『白帆樓』的芝麻醬燒餅吃就行了。」艾辰漫不經心地往外走。
孟傑隨即跟上去。
往祠堂的路上,經過雲霓大街時,孟傑到「白帆樓」買兩套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
艾辰從車窗望出去,看見「白帆樓」大廳冷冷清清的,沒有幾個食客,這景象令他詫異,印象中,不論他什麼時候經過,「白帆樓」都是滿座,未曾有過生意清冷的時候。
孟傑買好了熱騰騰的芝麻醬燒餅後,艾辰帶著些許期待的心情,緩緩地咬一口,在濃郁的牛肉香中隱約飄散著淡淡的桂花香,這兩種味道,在他心中混合出了別樣的溫馨滋味……
***
到祠堂焚香祝告之後,艾辰再到糧倉查看此次從雲南收購的藥材和河南收購的棉花是否全部如數入庫,直到傍晚才回到艾府。
走到穿堂,繞過養了五色金魚的池塘,就在他步上石橋時,看見橋上亭台內坐著四個與自己同父異母的姊姊,正坐在一處說笑玩樂。
他沒多想,便轉身繞路,不想與姊姊們打照面。
「那不是二弟嗎?」身材平板清瘦的三姊艾潔發現了他。
「二弟,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年紀最小的四姊艾琲對著他的背影大喊。
艾辰恍若未聞,頭也不回地愈走愈遠。
「幹麼像見了鬼似的?回來也不跟姊姊們打個招呼!」肥胖壯碩的大姊艾栗沒好氣地哼了哼。
「他目中無人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連姨娘他都不放在眼裡了,對咱們這些已經出嫁的姊姊們又有什麼好招呼的?」二姊艾瑜冷諷。
「在二弟心裡,我們這些姊姊們很礙他的眼吧?」艾潔拖長了又尖又薄的聲音說道。
「你們少說幾句吧,惹毛了二弟對你們也沒好處。」老四艾琲不像其它姊姊們對艾辰的敵意那麼重,但她也是艾家的女兒,自然瞭解姊姊們心中的不甘心。
一樣都是姓艾,為什麼只有兒子能承繼家產,而嫁出去的女兒就什麼都沒有?偏偏艾家又是豪門巨富,億萬家產擺在眼前,誰能不眼紅?只是艾琲的心機比較深沉,她兩邊都討好,兩邊都不得罪。
艾辰大步如常地遠離那些刺耳的聲音,他很小就習慣姊姊們對他的冷嘲熱諷了。四個出嫁的女兒三天兩頭往家裡跑,動不動就回娘家小住,心中盤算著什麼,他當然明白,無非就是為了錢。
六歲那年,他的親生母親死去,在那之後,姊姊們就老是聯合起來欺負他,小時候他總不明白為什麼姊姊們從來不和他玩耍就罷了,卻還老是要揪痛他的耳朵,或是老家推他跌倒,最嚴重的一次,是大冬天時把他推到池塘裡,差點害他淹死,也害他因此病了半個多月。
只要當爹出洋經商不在家的時候,他就會被欺負得很慘,即使身上受了傷也無處告狀。因為就算他告了狀,姨娘們也會對自己女兒的行徑視若無睹,有時甚至是直接縱容自己的女兒去欺負他,而等到爹回家時,他所受的傷也早好了。姊姊們也很聰明,會選爹在家的時間對他特別好,讓爹察覺不到她們對弟弟的嫉妒和敵意,相信他們真的姊弟情深。
艾府裡除了爹以外,誰都知道真相,但是大奶奶親手編織了漫天蓋地的羅網掩蓋了真相。
所以,他從小就討厭姊姊們,也討厭姨娘。與艾家有關的女人,他都討厭。
「少爺!」通伯等在艾辰的房門口,見他回來,慈愛地笑著。「大奶奶說,今天難得姊妹們都在,晚上請少爺過去一起吃飯。」
「我什麼時候有姊妹了?」艾辰冷笑。
通伯苦笑著不敢接話。
「通伯,你回大奶奶,說我頭疼、肚子疼,隨便說我哪裡疼都行,反正我是不會過去的。」艾辰推開房門,進房前,回眸對孟傑吩咐道:「叫廚房隨便弄碗而給我吃就行了。」
「是,少爺。」孟傑說。
回房後,艾辰直接穿過內室,往最裡面的廂房走進去。
他的房間是由三間廂房打通的,用巨大的屏風隔成了內外室,內室是他沐浴盥洗的地方,外室是他的寢房,而最裡面的廂房則擺放他所有的收藏品。在艾府裡,艾辰的房間最大、最寬敞,卻也是最沒有人氣的地方。
擺滿艾辰收藏品的庫房裡,靠牆排列著二十座紫檀木製的彩繪描金博古格,格上擺放著數以百計的古物、玉石,每一件都是他的珍寶。
一走進庫房,艾辰就看見一隻長三尺、高五尺的烏木盒放置在庫房中的紫檀方桌上,他輕輕打開烏木盒,取出裡面的一尊石俑,凝神靜氣地撫摸著,唇角微微漾起一抹溫柔的笑,眼底閃動著奇異的光芒。
這尊石俑是他路經一處鄉間田野時,在一間茅屋前的角落裡發現的,當時石俑扔在泥地裡,他把黃泥清乾淨後,見石俑頭戴雲紋幘巾,穿著交領短袍,寬袖下垂過膝,雙履尖頭上翹,便認出是隋朝的石俑。
石俑的面部圓潤豐滿,雙眉緊鎖,雙目有神,嘴角含有笑意,雙手拱於胸前,扶著一柄長刃,刻工古樸有靈氣,他愈看愈覺得迷人,當下付給茅屋主人一袋銀子,就把這尊石俑帶回來了。
在他幼年時,父親一出洋經商便是好幾個月才會回來,父親是他的靠山,只要父親不在家,他就會受到同父異母的姊姊們欺負,所以他總是逃進父親的書房裡躲姊姊們,而為了打發時間,他開始讀父親的藏書,讀多了就讀出興趣,短短幾年間,他就把父親的藏書都讀遍了。
父親每回離家經商回來都會帶很多新奇古怪的東西給他,但他卻都不感興趣,直到有一天,父親帶回一套唐代的樂舞俑,那五尊女俑體態修長窈窕,舞姿優美,吸住了他所有的目光。為了知道這套樂舞俑的來歷,他便開始研究歷朝歷代的雕塑藝品,在如海般的籍裡培養熏陶出飽滿的智識。
於是,他慢慢養成了收藏奇珍寶物的習慣,除了他自己很感興趣之外,最重要的是,他還有一雙銳利的鷹眼,看見一件古物擺在面前,他只需掃一眼便可洞穿其年代、產地、歷史淵源和身價。
當他的性情慢慢變得冷漠無情時,他的鷹眼隼目就變得更加犀利透澈,他讓自己沉浸在搜集最好的、最美的事物中,外面的世界雖大,但屬於他的真實世界只有在這間庫房裡,對他來說,這間庫房是沒有悲傷和寂寞的地方,有的只有舒服和自在,似乎只有這些沒有生命的古物裡,他才能找到靈魂的光。
***
大廚房裡,灶下爐火熊熊,灶上蒸籠吐煙。
「八寶肉好了!」官銀朵手勢熟練地持著鍋鏟翻炒肉片,飛快嘗了下味道,沒有問題後便上桌。
「二姑娘,您可以歇息了,外頭沒客人了。」夥計端起八寶肉往外走。
「沒客人了?」官銀朵擦了擦汗水,悄悄朝大廳探頭看了一眼。
大廳只坐了幾桌零星的客人,和從前人聲鼎沸的盛況簡直是不能相比。
「二姑娘,那簍鮮魚還殺不殺?」小徒弟在她身後請示。
「先別殺了,倒進後頭的水缸裡吧!」官銀朵看父親坐在櫃檯前一臉無奈苦惱的神情,心裡就很難過。
「二姑娘,別擔心,你瞧,客人都有把你做的菜吃光,這就表示你的菜好吃。」二廚耿進指著空盤子安慰她。
官銀朵苦笑了笑,仍伸長著脖子等客人上門。
坐在櫃檯前猛搖蒲扇的官掌櫃瞥見官銀朵在布幔後探頭探腦,連忙急匆匆地走過去把她推回大廚房裡。
「銀朵,爹不是叮囑過你,別隨便讓人看見你的臉嗎?」女兒生得太美也是一樁煩惱,他一向把官銀朵藏得妥妥貼貼的,就是怕引來狂蜂浪蝶。
「爹,我做的菜明明很好吃,為什麼客人不再上門來了?」官銀朵沮喪地蹲在地上。
明明她做的菜已經非常逼近白爺爺的味道了,但客人為什麼還是不上門捧場?到底問題出在哪裡?
官掌櫃歎口氣,把她扶起來。
「銀朵,你能不能只用老鶴的秘方就好了,別自己亂添味道?」他謹慎地覷著女兒的反應。「咱們『白帆樓』的老主顧十幾年來吃的就是老鶴的那個味兒,人家的舌頭習慣了,你一時三刻要人家改也改不了。你自己也瞧見了,咱們的客人都快跑光了。」
「好吧。」官銀朵站直了身子,無可奈何地笑笑。「以後不添桂花粉,不放茴香,白爺爺不用的香料我都不用,這樣總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