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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典心

  「領命。」

  一樁樁、一件件的政事,都在大廳之內,由得那個男人指派妥當,悠閒的語氣不論是賞是罰,要人生或要人死,都未曾變化,中途只因咳嗽而停過幾次。

  又過了許久,當冷冷的寒風,已吹得她臉上毫無感覺時,門內終於傳來叫喚。

  「渤海太守陳偉。」

  等在門外的男人,匆忙入廳,恭敬的跪下。

  「在。」

  「上個月你管轄之內,匪徒作亂,劫去官銀五千兩。」

  「回稟中堂,下官已擒獲匪徒,就地正法,官銀也全數奪回。」儘管如此,他仍忐忑不已。

  「是嗎?」那悠閒的聲音停了一停,才又說:「監督失察,罪不可免,罰你三年俸祿,降官兩級,仍留太守位。」

  「叩謝中堂。」陳偉鬆了一口氣,乘機會又說。「得知中堂忙於政事,偶感風寒,屬下憂心不已,特為中堂尋來名醫。」

  「你更該憂心的,是你的政績。」那慵懶的聲音裡,有著譏諷。

  「屬下必定銘記在心。」陳偉繼續進言。「中堂,大夫就等在門外。」

  「喔?」

  「這位大夫名聞鳳城,能快快舒緩中堂之病。」

  慵懶悠閒的聲音裡,不帶什麼興趣,只懶懶的說道:「那就喚進來。」

  「是。」

  第1章(2)

  陳偉不敢露出喜色,只敢低聲喚著。

  「沉香,快入內。」

  在眾人的注視下,褪下斗篷的她緩緩步入大廳。

  穿著無繡素色絹衣,長可及地的發紮著素色絹帶的沉香,低垂著臉兒,輕盈的伏地為禮,素色的絹袖散在身畔,如蝴蝶的羽翼。

  她垂首注視著,眼前的青石磚,感受到大廳之中,那陣不尋常的寂靜。

  僅在踏入大廳時,那匆匆的一眼,她已看見了,大廳中人人垂首站立,恭敬對待的那個男人。

  他正斜臥在榻上,四周堆滿著一束束竹簡,簡上墨痕未干。粗糙的指掌握著硃筆,正在批注孫子兵法,信手揮毫,筆墨酣暢。

  「這位大夫善以香料治病,救人無數。」

  「香料如何治病?」

  「屬下親眼所見是——」

  「我不是問你。」他依舊看著兵書,甚至不曾抬頭。

  「中堂恕罪!」陳偉的前額,重重的叩地。

  委婉輕柔的聲音,在這時響起。

  「香料與藥材無異,可焚來嗅之、熬來喝之、磨來敷之,只要調配得宜,不論內外傷,或是新病與沈痾都有功效。」

  女子的聲音,讓硃筆略微一停。

  他沒有想到,這大夫會是個女子。

  「那麼,你要如何治我的風寒?」他淡然問著,硃筆又動。

  「請中堂允許,容我引火焚香。」

  他只答了一個字。

  「可。」

  沉香輕盈起身,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走到大廳的長明燈旁,取出懷中的紙捻,引了長明燈的火。

  不早也不晚,他在這時抬頭,恰恰看見這一幕,望見粲然流麗的火光下,她那張絕美的容顏。

  他的身軀狠狠一震,心倏地揪緊。

  原本,他以為自己早已沒了心。

  他的心,在許多年前,就隨著摯愛死去。

  但是……但是……

  怎麼可能?

  眼前的這個女人,眉目竟會與他魂牽夢縈的摯愛,那麼的相似。

  染滿朱墨的兵書,因為他錯愕鬆手,跌落在青石磚上。

  怎麼可能?!

  他的鐵石心腸,劇烈震動著,眼睜睜看著她從懷中取出香囊,再拿出陶熏爐,置入火苗,撒入些許不知名的粉末。

  而後,她探手入袖,取出一把小巧的細刀——

  「放肆!」

  一見到兵器,侍衛立刻警覺,急急跨步上前。人還未到,兵器已至,重重的擊打白嫩的手腕。

  細刀鏘然落地,柔嫩的小手泛起紫紅,她疼痛不已,雙眸含淚。

  侍衛還要近前,高大的身軀卻陡然欺近,單手握住刀背,反力一推,強大的內勁將侍衛推得踉蹌後跌,狼狽的跌坐在地上。

  他竟然離開繡榻,來到她的面前,親自捧起她的臉兒,仔仔細細的端詳。

  就算他初時多麼震驚,這時也迅速化斂為平靜,俊美無儔的臉龐上,看不出半點情緒。

  沉香望著他。

  這男人有一雙令人琢磨不透的眼睛,凜凜烈烈,銳利逼人。他望著她的眼神,恍若她是只被他擒獲的鹿兒,只能隨他任意處置。

  她聽過關於他的各種傳聞。

  關靖。

  關中堂。

  南國最有權勢的男人。

  不論南國或是北國,所有人都知曉,這個男人的惡名。

  關家兩代父子,都是南國重臣。南北兩國長年敵對,南國皇帝卻昏庸無能,若非有關家父子,竭盡心力,長年輔助朝政,不論內政或是外務,全一肩扛下,才能讓南國國力不衰。

  但近年來,關父年歲已大,極少再插手政事,而任位中堂的關靖,早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再加上,十年前征戰北國,也是由關靖領軍,才能打敗北國。人人早就心知肚明,就連至高無上的皇權也一步一步的,逐漸被關靖的勢力鯨吞蠶食。

  戰後,為了盡速恢復國力,彌補戰時的虧損,他奏請皇上,頒布節儉之令,放肆奢華之人一律問罪。

  他還立下規矩,不論官員大小,在上朝前一日,都得先來到這兒,鉅細靡遺的向他稟告。

  換言之,不論各地消息、所有政事,關靖都會比皇上早一步知曉。

  關於關靖的事跡,一樁樁、一件件,她記得分外清楚。

  這手,殺過千萬人。

  這眼,望過腥血成河。

  但,萬萬想不到,他觸及她時,竟會如此溫柔。

  「這麼纖幼的手,就算是握刀,也傷不了人。」他緩慢的執起她的手,彎唇而笑,雙眸細看她的手腕、她的掌心、她的指,還無限憐惜的輕撫著,她手腕上的傷。

  然後,他抬起手來,以粗糙的指劃過她的眉目,他指上的墨漬,染了她的肌膚,像是為她烙了印。那一瞬間,她心裡已然明白,這個男人不會放她離去。

  微彎的唇,笑意更深了些。

  「陳偉。」他嘴裡喚著,雙眼仍望著她。

  「屬下在!」

  「你可算是費盡心思了。說是替我找來大夫,但實際上卻是替我備了這麼一份厚禮,而且還深得我心。」關靖讚賞有加,滿意至極。「辛苦你了。」

  陳偉大喜過望。

  「只要中堂喜歡,屬下再辛苦也值得。」能博得關中堂的歡心,他的官途肯定能扶搖直上。

  「我很喜歡,喜歡得很。」關靖輕聲說道,緩緩轉過頭去,微笑的說道。「只不過,按照律例,賄賂,是死罪。」

  陳偉沸騰的熱血,瞬間涼透。

  「中、中堂?」他臉色慘白。

  「大夥兒都瞧見了,你這可是罪證確鑿。」關靖淡淡說著,吩咐兩旁侍衛。「把他推下去,在門外斬了。」

  「中堂饒命!中堂饒命!」陳偉慘聲高呼,全身顫抖不已,萬萬想不到,一番心血換來的,竟是死路一條。

  無情的侍衛拖著他,往大廳門外走去,任憑他如何掙扎與哀求,都沒有任何效果,更沒有人敢開口求情。

  就在他即將被拖出大廳時,關靖再度開口。

  「對了,陳偉。」他直起身來,唇上笑意不減。「我會留下你的禮物,你就乖乖瞑目,去向閻王報到吧!」

  罔顧陳偉逐漸遠去的慘叫,關靖拉起沉香,將她拉入寬闊且堅實,如似牢籠一般的胸懷。他的溫度、他的氣息,將她籠罩在其中,讓她無處可逃。

  沉香仰望著他,心中知曉。

  這個男人,從今以後,就將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第2章(1)

  靜。

  明明關家大廳內,有大小官員多人,每每關靖問話,就會有人一五一十的答話,但是除此之外,就是壓得人透不過氣的靜。

  沉香看得出,這些人的恐懼。

  殺雞足以儆猴,眼看渤海太守身首異處,大門前那灘血還濕潤著,官員們更戒慎不安,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甚至有人緊壓著胸口,怕劇烈的心跳聲,會傳進關靖耳裡。

  直到日落西山,暮色漸濃時,最後一個官員才退出大廳,雙腿虛軟的離去。

  大廳裡更靜了。

  倚臥在榻上的關靖,終於轉過頭來,視線再度落到,身旁的素衣女子身上。

  「過來。」他說道。

  沉香走到榻旁,長睫垂斂,靜靜立著不動。

  「人人見了我,都會跪下。」他又說。

  「恕我不懂規矩。」沉香還是站著,懷中抱著陶熏爐,沈靜輕語。「我為病人診治時,從未是跪著的。」即使面對的,是殺人不眨眼的關靖,她仍是意態嫻靜。

  「好,不須跪下。」深邃的黑眸中,幽光一閃,旋即消失。「我也不要你跪。」因為,他曾珍寵的那個女子,也從未向他下跪。

  「那麼,請中堂大人伸出手來。」在他的注視下,那張神似的容顏,用不同的聲音說道。

  關靖不動聲色。

  「為什麼?」

  「醫診時,需得望聞問切,才能知病症、知輕重,由此對症下藥。」

  「喔?」他挑眉。「你要為我治病?」

  她的回答只有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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