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大學四年的寒暑假,他都會回到台灣,在「貝裡」接受磨練,然而當他意識到自己所做的每一項決策都直接關係著「貝裡」員工的未來時,他更加不敢掉以輕心,告訴自己必須全力以赴。
他給自己訂下極嚴格的標準,在接下代理董事長最初的三個月,他幾乎是每晚夜宿在公司裡,又過了三個月,他才終於能在午夜兩點之前熄燈入睡。
這半年間,他甚至不敢輕言休假,連重感冒也抱病進公司加班。
半年後,他才總算挪出三天的假期飛往美國。
可是,那是樂睇已經從瑟林畢業,他徹底地與她失去聯絡。
又過了半年,父親正是返回公司,他才終於能夠卸下代理董事長的職位,改任副總一職到現在。
回首過去三年,真的發生了好多事情……
「陳叔,我想在這裡下車。」貝一葦忽然說。
「啊?」
「麻煩你替我跟家裡人說一聲,就說我不回去吃飯了,請他們不用等我。」
他一面說著,一面打開車門下車,穿越重重車陣,走向國家戲劇院。
黃瓦飛簷、紅柱彩拱的國家戲劇院,造型仿北京故宮之太和殿建成,巍然而典雅,尤其當大廳天花板的三十八盞巨型水晶宮燈全部點亮時,更是燈火輝煌、耀眼奪目。
這是羅曼、諾夫斯基的舞團登台的前一晚,因為是首次在台灣演出,諾夫斯基本人特別同意接受媒體拍照與採訪,有許多熱情的現代舞粉絲也前來朝聖,「瞻仰」這位當代現代舞大師,現場擠得水洩不通,鎂光燈閃個不停。
貝一葦安靜的站在角落,帶著微笑看著諾夫斯基接受採訪。
「諾夫斯基先生,可否談談這次帶來的新編舞作『愛』?」
「這次的舞劇由一男三女為主,分為三種顏色來演繹三種感情的向度,白色是純真稚愛,紅色是官能與激情之愛,藍色是成熟與理性兼具的均衡之愛。」
雖說是接受採訪,但諾夫斯基看起來卻有些不耐煩,他的回答也非常的簡要。
「這台舞作最初是怎麼構想出來的?」記者又問。
「是一個學生給了我靈感,而我加以延伸。」
「媒體說您是繼瑪莎?葛蘭姆之後最偉大的現代舞舞蹈家,您的感覺如何?」
諾夫斯基聽了眉峰一皺,「這是溢美之詞。」
「第一次來到台灣,您對台灣的印象如何?」
「台灣人很熱情。」
一名女記者將麥克風推上前,問道:「你知道台灣小吃非常聞名嗎?像是小籠包、珍珠奶茶等等,這趟到台灣來,是否有計劃品嚐特色小吃?」
貝一葦發現這名記者竟用訪問偶像明星的方式訪問這位元國際級舞蹈大師,不由挑了下眉,低笑道:「不妙!老師要被惹火了。」
果不其然,諾夫斯基聽完,立刻濃眉一軒,一副很想罵人的樣子,旁邊的經紀人見狀,立刻很機警的插上來。
「抱歉,明早諾夫斯基老師還要做最後綵排,所以訪問就到此為止,謝謝大家!」
記者全傻眼了。
「什麼?怎麼搞的?」
「結束了?不是說好可以採訪十五分鐘嗎?」
「訪問太短,這樣的內容不夠發稿啊!」女記者抱怨著。
「抱歉、抱歉……」經紀人陪著笑,不停道歉著。
諾夫斯基才不管那團混亂,超性格的逕自扭頭就走,與站在角落裡的一名戴著紳士帽、正在講手機的年輕女子會合,然後快速走向劇院的另一頭。
在看見那女子的瞬間,貝一葦的心彷彿漏跳了一拍,無法呼吸。
雖然只有短短幾秒鐘,雖然那名女子戴著帽子,壓低的帽簷幾乎遮住了她的眉眼,但是她的臉型、她下巴的輪廓與她的唇形是如此熟悉,還有她的身形與獨特的穿衣風格……一切的一切都像極了裴樂睇!
可能嗎?
會是她嗎?
「對不起,借過一下!」貝一葦猛然擠上前,奮力分開那群粉絲團。
諾夫斯基的經紀人與隨行人員,正為了安撫大批媒體的情緒而忙得焦頭爛額,正好給了貝一葦乘虛而入的機會。
等到工作人員發現時,貝一葦已經追進劇院裡了。
「先生!先生!非工作人員禁止進入——」
但貝一葦置若罔聞。
此刻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親眼證實走在諾夫斯基身旁的年輕女子道是誰!
貝一葦不顧一切的在劇院的通道裡飛奔,厚厚的紅色絨毯吸收了他急促的腳步聲,但卻吸收不了胸腔裡狂亂的心跳聲。
終於,他追上了走在前頭的諾夫斯基與那名女子。
「樂睇!」
他的喊聲使前方的兩人不約而同的回過頭來。
心跳,震耳欲聾。
貝一葦終於對上了她的視線,那一瞬間,全世界彷彿都靜止了——
老天!是她,真的是她!
「樂睇。」這一次,說出口的不再是臆度,而是確認。
乍見貝一葦,裴樂睇心中震驚,但她很快的將之壓下,她對電話的彼端說了些什麼,然後收了線,對貝一葦露出一個雲淡風情的淺笑。
「哈羅!好久不見。」
諾夫斯基低下頭問:「樂睇,你認識他?」
「嗯,他也曾是瑟林的學生。」樂睇淡淡帶過兩人的關係。
諾夫斯基卻朝貝一葦投去一個饒富深意的眼神。
這時兩名工作人員也追了上來,一左一右的架住貝一葦。
「這位先生,您不能進來這裡!」
「麻煩您跟我們出去好嗎?」
「這位先生,如果您不肯配合,我們只好叫警衛了……」
不管他們說了什麼、怎麼拉扯他,貝一葦全都不為所動,一雙眸子只管牢牢地盯住樂睇,不肯離開的堅決態度清楚地寫在臉上。
樂睇見狀,忙出聲道:「沒關係,就讓他進來吧!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
聽見樂睇這麼說,工作人員才放開貝一葦。
這時,旁觀一切的諾夫斯基忽然拍了拍樂睇的肩,低聲道:「明天上午要做最後的綵排,不要太晚回飯店休息。」
樂睇先是一愣,接著便意會過來,她知道諾夫斯基這麼做,是有意留給她和貝一葦獨處的時間,不由對他露出一抹感激的笑。
「好的,老師。」
諾夫斯基離開後,樂睇走向貝一葦。
兩人面對面而立,點點滴滴的往事,在兩人目光的交會間流過。
有好半響,他們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最後,是樂睇打破了沉默。
「我們的重逢,還真是轟轟烈烈啊!」說完,她的唇角露出一絲頑皮的笑意。
這抹笑意,奇異的冰釋了兩人之間的僵持。
「是啊!」貝一葦的聲音,不知為何多了一絲暗啞。
「我是有好多年沒有回台灣了,這附近有什麼地方可以坐下來吃點東西嗎?我還沒吃晚餐。」
聽她這麼說,貝一葦不禁笑了。
「當然有。」
***
貝一葦帶樂睇到了一間以中華料理聞名的餐廳——匯芳園。
這間餐館是開了五十年的老字型大小,外觀仿造江南名園建成,門口還種了一棵柳樹。這裡的中華料理並不昂貴,但是絕對地道,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試成主顧。
當第一道招牌黃金蟹肉炒飯端上桌時,樂睇發出了有如孩子看見糖果屋般的讚歎。
「噢,天啊!聞起來超香,看起來好好吃喔~~米飯裹上一層黃澄澄的蛋液,炒得粒粒分明,我在美國連做夢都會想到它!」
「那就多吃點。」貝一葦舀了好幾勺到她的碗裡。
「別把炒飯全讓給我了,你也吃啊!」
「好。」他笑應著,但動作卻不曾停過。
隨後送上的紅糟肉、金華火腿燜高麗菜、豆腐粉絲煲、紹興酒佐醬烤龍鱈與椒香花繆燉雞湯,又引發她一陣歡呼,鄰近幾桌客人聞聲不由好奇的轉過來,帶他們看見樂睇時,好奇的目光頓時轉為驚艷。
事實上,打從樂睇一走出國家戲劇院,注目的視線就不曾少過。
因為常年練舞,使樂睇的身段顯得格外纖細,而且她似乎比他記憶中高了一些,站姿與走姿自然透著舞者的優雅。
當然,她的衣著也功不可沒。
她內穿一件簡單的龐克風格長版白T,外罩煙灰色劍領短板西裝外套,袖子隨行的捲起,露出手腕上BligBlig的手環,食指上碩大的拜占庭風格戒指,與鬆鬆繫於腰間的皮帶扣相輝映。
她的下身則穿著所有女人不惜力行減肥也要塞進去的超細身黑色Skinny牛仔褲,極窄的褲管延伸了她原本就修長的小腿線條,最後在黑色漆皮踝靴中完美收束,肩背一隻磨損的半舊、鑲有鉚釘的軟質大挎包,一頭烏瀑般的長髮則用黑色皮繩信手紮起,隨意的垂在肩側,在斜戴一頂黑色紳士帽。
非常時尚,超級有型。
若不是知道她是一名現代舞舞者,貝一葦肯定會以為她是誤將台北街道當伸展台的模特兒。
三年的時光有如魔法一般,讓一個青春少女,蛻變成一個個性與自信兼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