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皇朗聲大笑,端起盤子來說。「進來吧,你這隻小饞貓兒。你母妃在世時做了手好菜,結果卻養出你這麼個刁雀的傢伙來。問君,朕讓你進來一起用飯,你就進來,朕很久沒有和孩子們一起吃飯了,平日總是和你談國事,今天就聊聊家常話好了。」
總不好再讓皇帝三催四請,令狐問君只得走進來,宮女搬了凳子,她就坐在聖皇左手邊,聖懷璧坐在她對面,另有太監又搬了兩張條案進來,擺了食物在上面。
四殿下是被父皇寵慣了的,有了吃的立刻就旁若無人的開始吃起來了。
聖皇看她有點拘謹,就笑著打開話題,「問君十幾年沒有回聖朝了,這一年裡可適應過來了嗎?家族中有沒有人為難你?」
令狐問君剛拿起筷子,聽得聖皇垂詢,就又將筷子放下,起身答道。「族中人都很關照微臣,請陛下放心,六部中的人事微臣也瞭解了一個大概了。」
「幾位皇子的脾氣朕最清楚,他們出身皇室,自幼嬌慣,若是有為難你的地方,你可以和朕但說無妨。朕這江山是要靠你鼎力支撐的,他們日後想接管江山,就不能待漫於你。朕聽說太子前幾日找你麻煩了?」
她遲疑著,斟酌著字眼回答,「太子推薦了幾人到地方任職,吏部那邊在核准資歷時頗為……躊躇。」
聖皇的黑眸盯著她,「你用的字眼很是有意思,一個人的官聲口碑是好是壞,自有人去評說,不至於到躊躇不決的地步。想來不是他們的資歷讓吏部躊躇,而是他們的口碑讓吏部對委任他們之事感到躊躇吧?」
令狐問君躬身道。「陛下聖明。」
「既然你是秉公做事,也不必怕太子不高興,這是為了朕的江山,難道朕願意把它交給酒囊飯袋,或是奸佞之臣嗎?」聖皇看向正吃得專心致志、興高采烈的聖懷璧,交代道。「懷璧,你真的該向丞相多學學。她不過比你才大兩歲,卻比你持重沉穩,心思鎮密多了。」
他笑咪咪地望著她,「昨天兒臣已經向師父討教過了,對不對,師父大人?」
提及昨夜,簡直是令狐問君不能觸碰的隱痛。
她眉心一皺,回應道。「微臣才疏學淺,的確沒有什麼可教殿下的,懇請陛下收回微臣這太傅頭銜,也讓微臣不要再在四殿下面前出醜丟臉了。」
「這說的是什麼話,朕命你做他的太傅,便是知道你可以教他的太多了。怎麼?難道是徒弟給你氣受了?」
聖皇語氣一沉,聖懷璧立刻開口辯白。
「兒臣哪裡敢給丞相大人氣受?這些日子兒臣乖乖到工部報到,一份份公文看得眼睛都要花了,兒臣這還不算是尊師重道嗎?」
聞言,聖皇笑道。「這樣最好,日後跟著丞相,還要多虛心求教。她在海外多年,光是幾國的方言就很是精通,更何況無論水利農耕、戰船修造、海上練兵,還是經商斂財之道,都有所涉獵,這樣的人若再做不了你的太傅,朕也不知道該去哪裡給你尋一位可鎮得住你的師父了。」
聖皇越是讚她,令狐問君心中就越是沉重。今日本想辭掉這皇子之師的名號,但顯然聖皇是一點答允的可能性都沒有了……她側目見到聖懷璧那張永遠如春花朝霞般的燦爛笑臉,心中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幾人吃了一陣,聖皇忽然又問。「你父親……去世之前,有和你說什麼嗎?」
她看向聖皇,想起聖懷璧之前在她面前提及父親和聖皇的「交情」,其實她對父親的感情並不如尋常人家的父女。
她八歲離開聖都時,身邊只有兩位忠僕,十六歲時,那兩位忠僕也被召喚回聖都,之後她就隻身在外,這麼多年完全沒有與父親見過面,對父親的記憶早已極為淡薄。
父親去世之前找她回來,她望著那張即使被病痛折磨依然清俊映麗的臉,只覺得他彷彿是一個陌生人般,所以當父親真的撒手塵寰時,她甚至沒有掉一滴眼淚。
「父親」這個角色對她來說太過生疏,生疏到親情都只化作一個稱呼就足以代替。她所做的一切,所承受的一切,都是這個父親賦予她的,無論是在他活著的時候,還是故去之後。
除此之外,他留給她的還有什麼?也許在心底深處,她是怨過父親的,這樣將她當作棋子和工具一樣擺佈,從不問她的心中到底願不願意。
但是現在,看到聖皇眼中的動容和惆悵,她的心頭卻評然一動。也許在她心中最沒有感情的人,在別人眼中卻是最多情的人?
她垂下眼瞼,柔聲回復,「父親和我說的很少,他去世之前已經不能說話了。」
聖皇悵然地歎口氣,「是啊,他素來很少生病,沒想到被一場小病拖得變成大病。朕當時勸他吃宋太醫的藥,他卻說宋太醫的藥藥性太烈,藥是三分毒,不利於調理五臟六腑,怕藥吃多了傷身體,可是……唉……」
聖皇驟然沉醉於往事,讓令狐問君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她對父親知之甚少,可談可聊的幾乎沒有。
若只是一味的說好話安撫帝心,似又顯得過於客套虛偽,以聖皇現在的神情來看,也必然不喜歡別人說這樣的客套話給他聽。
正在為難之間,聖懷璧忽然插嘴道。「父皇,工部的賬目我已經核對過了,沒有什麼問題,只是所需銀兩著實不少,只怕太子哥哥不肯讓戶部拿出這麼多銀子,前幾日我差人送到戶部的信,居然拖到現在都不給我回復,可見太子哥哥是不賣我這個面子了。這工部的事情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還是請父皇裁度吧。」
被他這樣一打岔,聖皇立刻將思緒拉了回來,「怎麼?懷璟不知道你是奉旨去工部嗎?工部和戶部要了多少銀子?」
「幾個縣的水利堤壩要修,還有三座邊關城鎮的護牆需要加固,尤其是臨海的那幾處,粗粗一算,也至少要七八十萬兩。」
「這銀子的數目的確不小。」聖皇也皺起眉頭,想了半晌,「這幾年因為大小天災不斷,不僅糧產始終不能有所起色,各種稅收也一直收繳不佳,國庫中的現銀可能也就只有百十來萬兩二近日本該差人去金城支取銀子的,但是因為黑羽這一年來蠢蠢欲動,只怕戰事難以避免,所以他不肯給你這銀子,也是防著作戰之時軍晌難以維繫。」
令狐問君霍然起身,拱手懇求道。「可是陛下,汛期即將到來,臨海之城也是為了抵禦外敵而加固的,所以這筆錢萬萬不能省。金城那邊,微臣會想辦法斡旋。」
聖皇點點頭,「你去辦吧,有什麼不懂或為難的事情,可以直接來和朕說。」
早膳用畢,她也從御書房退了出來,看到聖懷璧還在和聖皇撒著嬌閒話家常,便覺得這是自己離開的最好時機。
走在御花園的小徑之中,令狐問君迎面遇到了太子,他素來陰沉著臉,似是對什麼事情都不滿意。
看到她,聖懷璟的臉色更加難看,開門見山地問道。「丞相大人素來不是不上早朝的嗎?怎麼這麼早會在宮內?」
「因為有要事要與陛下商討。」她客客氣氣地回答。前些日子,太子借喝茶之名邀她到太子府見面,結果三言兩語不和就和她翻了臉。
太子這個人氣量狹窄,獨斷專行,真不是人君的最佳人選。令狐問君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日後幾十年都要與此人共同執掌聖朝就覺得頭疼。
聖懷璟盯著她冷笑,「要事?丞相現在口中最要緊的事情就是為工部討要銀子吧?正好,我也要面見陛下說說此事。工部那些人向來大手大腳的,修個堤壩城牆,竟然開口就是七八十萬兩,他們當國庫是聚寶盆嗎?若是六部都這樣任意支取銀子,聖朝早就完了!」盛怒的說完,便拂袖而去。
令狐問君被他一頓斥責,只有苦笑,也不與之爭辯。她現在在朝中沒有威信,沒有私黨,手中握有的權勢看起來顯赫,但卻因無法服眾所以魄力不足。
她現在還不便和太子正面衝突,能避的時候就先避一避吧。
至於這銀子……正如聖皇所說,要一次讓戶部拿出七八十萬兩,確實強人所難。說來說去,這只能怪聖朝與中原天朝的形式太不一樣了。
第2章(2)
在聖朝的周邊還有三國。金城、玉陽和黑羽。這三國中,金城因為礦產豐富,擅出金銀,所以掌管四國的錢庫;玉陽因為土地肥沃適宜種植,便為四國的糧倉;黑羽之人駐勇善戰,為四國的護國之軍。
四國當年連年征戰,最終勞民傷財,國力大傷,在四國國主坐在一起商討,經由令狐一族強力遊說分析利害,決定以聖朝為中心,形成一朝三國的形勢,以達和諧制街。
聖朝的君主之命為三國之首,但各國的國君在本國也有執行各自法律、軍政大權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