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朝現在出了黑羽這個強敵,我不希望再讓自己腹背受敵。我要你留在玉陽,替我看著玉陽,你若顧念這些年你我的情義,便不要讓我在此時還要分神顧慮玉陽。玉陽王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太子一旦出事,他隨時有可能改變心意與黑羽結盟,這回若不是我們及時趕到,只怕他和黑羽的盟約就要簽定了。」
玉頌明震動地說。「殿下難道真的要我繼承玉陽王位?」
「是,只有你在這裡替我守著玉陽,我才最放心。」聖懷璧在他耳邊悄聲說。「但你在這裡也肯定沒辦法過得安穩太平,會有無數眼紅的人想拉你下馬,此地之凶險,遠勝黑羽。小謝,你如今可有膽子獨自接下這塊燙手山芋?」
玉頌明心頭突突直跳,聖懷璧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句句都敲在他心上,讓他震盪不已。
忽然間,他的記憶又回到當年他與聖懷璧初相見時的那天--
那一日,他已餓得蹣跚難行,縮在街頭的角落還會被乞丐們驅趕。天地雖大,已無他容身之地,他不知道自己是誰,想像著也許下一刻他就會死。
忽然間,一道細長的身影遮蔽了他眼前灼熱的陽光,一位身量不高、錦衣華服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因為背對看光,看不清那少年的臉,只聽到他清亮如水的聲音響起--「你怎麼縮在這裡?你的家人呢?」
旁邊有人在提醒他,「四殿下,去哪兒玩不好,您就不要管這個小乞丐了。」
「四殿下?」他餓得幾乎無力睜開眼,但卻總覺得這稱呼實在有些耳熟,喃喃的念了幾遍,「四殿下,四殿下……」
「他應該是餓壞了,去我車上把父皇今天剛賞賜給我的那盒芝麻酥給他拿過來。」
那位四殿下年紀不大,但是口氣卻已很有威嚴,他的指令也沒人敢違背,很快地,一匣子美味可口的救命點心就送到了他面前。
他震驚地看著那打開的點心匣子,又抬頭看著那少年,不可置信的說道。「這個,我可以吃?」
「當然,送你吃的,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吧。」少年似是笑咪咪的。
他將點心匣子鄭重地放在面前,右手在衣服內側的乾淨處稍稍擦了擦,才從匣子中取出一塊酥餅放在口中,細細咀嚼起來。
好久沒有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了!外層酥香,內中甜軟,不知道是怎麼做的,他忍不住吃了一塊又一塊,一口氣吃了七八塊都捨不得停下。
那少年又命人送上茶水,放在他面前,他道了謝,喝了茶,又繼續吃。
雖然是滿滿一匣子,但匣子不大,一匣子大概只有二十塊上下,當他吃到最後一塊時,忽然停了手,將匣子蓋好,雙手捧著送回少年面前。
少年詫異地說。「怎麼不都吃完?」
「已經領恩,不敢再貪心了。」他彬彬有禮的回答。
那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對面的少年更不知道,但是那少年卻驚訝地感慨說。「你雖如此落魄,卻舉止有禮,談吐不俗,說不定也是好人家出身,我身邊正好缺個聽話的隨侍,看你的年紀和我相仿,你若願意跟著我,我保證你以後日日都能吃飽穿暖,不用再受這種風吹雨淋、遭人欺負白眼之苦了。」
那一刻,他抬起頭,一隻手遮住眼睫上的陽光,這才看清了對面的少年--竟然是一個那樣美麗的少年,神采飛揚,黑眸流光四溢,似是一塊無瑕的美玉。
他不禁看呆了,直到旁人說。「四殿下賞你這麼天大的恩澤,你還不謝恩?可不是什麼人都能跟著四殿下的。」
他舔了舔嘴角,問。「真的不會有人再欺負我了?」
聖懷璧朗聲笑道。「當然!誰若是欺負你,你就一拳打回去!有我在,自然沒人會動你一根頭髮的。」
少年時期的聖懷璧,意氣風發中不失狂妄,光彩奪目得讓人移不開眼。玉頌明自那時起便追隨於他左右,與他一起讀書,一起練武。起初他也曾遭到宮中侍衛的白眼,但聖懷璧立刻就為他挺身而出,維護了他的尊嚴,也令宮中的人再也不敢輕視他。
聖懷璧半夜練功辛苦,他便在旁邊做陪練,練得更苦。
聖懷璧騎馬射箭,他總要將馬匹仔細檢查過之後才敢將緩繩交到聖懷璧手上。
有一次聖懷璧不小心墜馬,他騎在聖懷璧的斜後方,立刻飛身撲上將聖懷璧抱住,但還是沒能阻止聖懷璧小腿骨折的結果,聖皇因此震怒,要處死聖懷璧身邊的一干人,包括他,但聖懷璧堅持是自己任性而為,力保他和其他人不死。
他因此再度欠了聖懷璧一條命。
那幾日,聖懷璧在殿內養傷,他在殿外長跪,沒有人逼他,只是他自己心中愧疚,直到聖懷璧出殿透氣時,看到他跪在那裡,震怒地問。「是誰處罰小謝的?」
他一把將他拉起,大聲說。「我不許別人輕賤我身邊的人,更不許我身邊的人自己輕賤自己!」不許自己輕賤自己--那是聖懷璧第一次教他該如何做人。
聖皇對聖懷璧的期許,旁人不知道,但他早已看在眼中。他默默地站在聖懷璧的背後,做他最忠誠有力的那只臂膀,那枚可以插入敵人心臟的匕首,也是穿梭於各種貴婦千金之間,周旋遊走,自芳心之中探聽秘聞的暗耳。
但,久而久之,他幾乎都忘了自己存在的價值中,還有一條是該為自己而活。
聖懷璧攬過他的肩膀,指著地上兩人比肩並立的身影,「你與我,現在是同樣站在一國之巔上的絕頂人物了,老天既然讓你可以回到命運的開始處,便是要你履行自己的職責和義務。」
玉頌明望著他,「我自幼追隨殿下,不記得自己的前世,只知道今生的一切是殿下給的,殿下若想讓我留在這裡,我便留下,一切皆為殿下日後的鴻圖大業做準備。」
聖懷璧微笑道。「你別多心,我雖然是利用你幫我看著玉陽,但是以你我之交情,日後兩國友好不成問題,也省去那無數的談判和勾心鬥角。讓你做玉陽王,總好過其他我不認識的人來做,至於我日後的鴻圖大業,自然是要和你攜手去闖的,不過那是後話了,眼前最重要的是要先把丞相救回來,否則……」他的眉心一片沉鬱,「若沒了她,我還要這江山做什麼?」
令狐問君朦朦朧朧醒來時,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搖晃,就好像躺在兒時的搖籃中,但是她覺得天旋地轉,身子輕飄飄的,好像清醒著,又好像在夢中一樣。
她依稀聽到有人在說。「將軍,馬上就要靠岸了,這個女人的事情是不是要立刻稟報大王知道?」
然後又似是沉默了許久,才又聽到黑羽定海的聲音飄啊飄的響起--「還是……先等兩日再說,不要聲張,以防敵人的援兵到來時,立刻找到她的所在。」
原來……她被劫持到黑羽來了……
她的身子越輕,心卻越沉,深恨自己如此無用,竟然這樣輕易的就落入敵軍之手。聖懷璧現在必然是知道自己失蹤了,但不知道他是否清楚她的去向,她不希望聖懷璧為了她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來,但是那個人的脾氣她又實在是摸不準。
若她是聖懷璧呢,會怎麼做?帶著大軍過來救她?還是坐下來和黑羽談判?
不,她絕不能坐以待斃,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要自救……一定要自救……
令狐問君又這樣半睡半醒地過了許久,再睜開眼時,四肢依舊無力,但是那種酸麻的感覺已經褪去大半。
此時她已不在船上,而是在一間乾淨整潔的屋子內,屋內除了她,再沒有一個人。她靜靜地躺了一會兒,待身體逐漸適應過來之後,方用胳膊肘撐看床緩緩地坐了起來。
外面很靜,聽不到任何的聲響,她一步步蹭到房門前,剛剛伸手觸碰到門板,忽然有人從外面拉開門,房門嘩啦一聲被拽開,兩個手持彎刀的黑羽士兵雄赳赳氣昂昂地堵住門口,冷冷地看著她,說道。「將軍有令,讓你務必在房內等候,否則一旦出了任何事,後果都由你自己承擔。」
她輕輕倒抽一口冷氣,轉念一想也對,黑羽定海千辛萬苦將她抓來,肯定是要把她軟禁起來的,她還指望自己能輕輕鬆鬆地就跑掉嗎?
她退回房內,環顧四周,這屋中的陳設極其簡單,任何可用作逃跑的工具都沒有,只有一張床,一張桌案,唯一與這屋子格格不入的,是掛在床頭的一盞八角翹簷兒的走馬燈。
這燈原本是在過年的時候才會用到,此時出現在此地,看上去極為古怪突兀,但是看在她的眼裡,卻讓她百感交集,不由得心中一歎。
她走到那盞燈前面,看這盞燈已經有些陳舊,想想當初買它之時,正是東風夜放花千樹,一夜魚龍舞的好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