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海欣低頭看了看腕表。
「我們是還有時間,今天看景只是讓你知道你的畫會掛在哪兒,讓你抓一下畫的尺寸跟數量,也讓我先探一下路罷了,你想去的話,等看完景,我再送你過去?」
「欣欣,我會得到一張免費的票。」兩人同行,一人免費不是嗎?顧斯朋的暗示很明顯。
「你要打電話叫海音來嗎?」佟海欣疑惑挑眉,問得很認真。
「不,你怎麼會以為我希望海音來呢?」顧斯朋大笑,她某些時候真是遲鈍得不可思議。
「欣欣,我們一起去吧,你看完景之後就沒事了,不是嗎?既然我今天搭你的順風車,你就好人做到底,順便陪我看一場展覽?反正我們就住在隔壁,終點是一樣的。」
佟海欣遲疑了會兒,眼中有明顯的猶豫。
床伴是一回事,為了公事有所接觸是一回事,兩人一道去故宮看展覽又是另一回事,感覺,很像約會……
「拜託,我不想自己一個人看完展覽之後還得攔出租車回家,你知道,台北的路況跟交通我已經不太熟……Sweetie,我被我的故鄉排擠……」
他眼中的委屈表情令佟海欣心軟。
她知道這種感受,明明應該是個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卻又格格不入,無法融入,就像她的家庭一樣。明明是她的家,卻又如此不同……
「走吧。」佟海欣重新轉動了方向盤。「早點看完景,早點過去,這時間故宮人應該不多。」
第5章(2)
顧斯朋望著她漂亮的側臉,與杯套畫展上的主題一眼,笑了。
二十九歲的佟海欣話少表情少,但是她的心裡還是像十四歲時的她一樣柔軟。
他想,他越來越知道與她相處的訣竅了。
這會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值得紀念。
五個不同主題,五個主要空間,高達一百一十八幅的參展作品,以及大幅介紹畫家生平、不影響觀畫的黑白相片。
夏卡爾畫展的展場規劃得十分出色,作品也是質量俱佳。
顧斯朋與佟海欣來得早,館內人潮還十分稀落,可以讓他們隨興愜意地徘徊流連。
佟海欣拿著導覽手冊隨意亂走,她對繪畫與藝術雖然不像顧斯朋那麼專精瞭解,但是工作之餘偷閒站在這裡,被夏卡爾作品中的繽紛色彩圍繞,倒也還覺得心情愉快。
她駐足在一幅名為「花與動物」的畫作之前,突然發現這位畫家的畫中總是大量地取用花來當作元素,走到旁邊細看了他的生平經歷,才知道原來他不只是個畫家,也是個詩人。
他的畫好繽紛好浪漫,有絢麗的色彩、奇特的佈局,與顧斯朋那種深邃沈重的畫截然不同,又好像有某種程度的相近。
說起來,顧斯朋的繪畫靈感似乎也都來自於詩詞,畫家與詩都分不開嗎?佟海欣覺得自己身陷在一條色彩的河流……
「小心!」一個青少年莽莽撞撞地從佟海欣身旁奔過,顧斯朋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讓她退離了幾步。
「喜歡嗎?看得這麼出神?」顧斯朋朝佟海欣微笑,伸手順了順她額前的發,沒有放開與她交握的那隻手。
佟海欣迎視他的眼,又莫名心虛地別開,突然為了這麼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兩頰發熱。
他這麼問她時,她腦子裡想的全是他的畫……
喜歡嗎……他的畫?還是他……
她沒有喜歡。
「欣欣,來。」顧斯朋牽著她往別幅畫前走。
佟海欣低頭凝望著被他握著的那隻手,花了兩秒鐘猶豫要不要放開。
他握得如此自然,倒顯得猶疑要不要放開的她慌張。
她記得,他們曾經有過一段過馬路還會牽手的時光,然後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他就再也不牽了。
他們之間連掌心的距離,都變得好遠……
「欣欣,你又走神了,在想什麼?累了嗎?」
甫回神的佟海欣嚇了一跳,一把將自己的手抽回來,用另一隻手牢牢握著,像在阻止著掌上過熱的體溫洩漏出什麼。
她最近總是管不住思緒,輕而易舉就沈入回憶的海洋,她究竟想在往事漩渦中抽絲剝繭出什麼,她也不明白。她只覺得好疲憊,心境上的。
「我不累。」佟海欣輕輕搖頭,如此回答。
「來看這個。」顧斯朋拉著她,站定在一幅畫作前。
那是「生日」畫面裡是一對男女幸福得飛起來,整幅畫甜蜜濃稠到像要滴出蜜來。這次畫展的導覽手冊與入場券便是選用這幅經典畫作當封面。
「怎麼了?」佟海欣問。
「你記得櫻桃小丸子嗎?花輪家也有一幅夏卡爾,小丸子看了之後好喜歡,還特地跑去問花輪,畫家叫什麼名字。」顧斯朋朝她爽朗一笑。
「……」他特地把她拉到這幅畫前面,是為了與她聊卡通?
「哈哈哈,不記得也不要緊啦,那不重要。」顧斯朋望著佟海欣,又笑著指了指前頭的畫說道:「欣欣,這幅畫,畫的是夏卡爾和他的未婚妻。」
「嗯。」佟海欣望了「生日」一眼,又將視線轉回至顧斯朋臉上。然後呢?
「我以前,總覺得這麼繽紛浪漫的畫很不符合我的調性,但是現在看一看,卻覺得跟我挺合拍的。」
夏卡爾的畫甜膩浪漫,畫中充滿了花束、戀人、動物,彰顯的精神總是大量的愛與美,之前身陷苦澀單戀中的他小鼻子小眼睛,實在很難領會。
但是,佟海欣現在就在他身邊,他們之間沒有相距一片海洋、沒有隔著一個男人,一切今非昔比,他開始感受到一份淡淡的、像戀人般的幸福。
雖然,佟海欣賦予這段幸福關係的名稱為床伴,他卻十分珍惜。
「為什麼?」佟海欣揚高疑惑的眸望他。
「欣欣,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幸福。」顧斯朋朝她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發,又補充了一句。「我剛才在車上說的話是認真的。」
佟海欣靜睞著他,微微一愣之後依然沒有回應。
顧斯朋一點兒也不訝異於她慣常的沈默,又逕自開口說道:「我想定居台灣的念頭是真的。欣欣,我喜歡看得見你,喜歡跟你在一起,也喜歡跟你在一起工作,欣欣,我希望我的未來有你,我可以回台灣,可以跟你的家人住在一起,也可以從現在開始跟你一起找房子,我們可以像畫裡面的夏爾卡與蓓拉一樣幸福,嫁給我好不好,欣欣?」
佟海欣望著他,陷入一段很長的沈默。
她真的不懂顧斯朋在想什麼。
他說他喜歡她,要她嫁給他,還要為了她定居台灣?
為什麼?他對她的喜歡從來沒有蛛絲馬跡,為什麼他們上過床之後,他的態度就從原本一個對她若即若離的人,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寵她溺她的情人?
她知道,若是以情人的角度而言,顧斯朋的確無可挑剔。
他細心、溫柔、體貼,照顧她無微不至,更懂得調情。
但是他們並不是情人。
他心中另有所愛,並且,他為了這個所愛,狠狠地違背過他對她的承諾。
他為什麼還要來招惹她?她早就已經習慣對他不期不待。
佟海欣別過臉,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的傷口一直汩汩淌血,從未癒合。
「欣欣,看著我。」顧斯朋將她的臉轉回來,迎視她的眼。「你到底在閃避什麼?」
她可以與他當朋友,與他當工作夥伴,與他當床伴,但是有關於愛情的話題,她都避而遠之。剛開始她選擇不相信,現在她選擇不回應,她總是望著他欲言又止,又或是帶著受傷的神情別過臉,他不懂她究竟在躲什麼。
佟海欣的眼中瞬間閃過許多情緒。
她曾經想過要問顧斯朋,為什麼他曾經有好長的一段時間躲著她,總是要拉佟海音作陪?也曾想過要問顧斯朋,他畫室裡那張海音的肖像圖是怎麼回事?
他喜歡海音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他卻從來沒有跟海音真正走在一起?
她心中有好多疑問,卻又害怕聽見真正的答案。
她已經強迫自己忽視這件事好多年,現在要怎麼重新表達?
她好害怕,害怕心裡對顧斯朋越來越多的在意,讓她又像當年那個小女孩一樣患得患失,總是故作冷靜地揩掉淚水。
她真的不想在意他,為什麼他一直步步相逼?
「……我們說好了只是床伴。」佟海欣沈默了好久,最終吐出的是這句簡直要氣死顧斯朋的對白。
床伴、床伴,床伴是被規定不能談感情嗎?但是他並沒有真的在她身上發洩禽獸般的欲 望。
他並不喜歡他們之間那種見面只為了上床的固定幽會,所以早在佟海欣開始籌備新戲,他也開始作畫時,他就不著痕跡地停止了這樣的關係。
她明明對這件事應該也有所察覺,為什麼緊要關頭時,她總是用這句話來拉開距離?
她究竟是在逼退他,還是在威脅她自己?
她疏離他,但眉宇間那份倔強神情卻像是更想放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