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柳月奴端過一隻茶碗放在他面前,再度狠狠瞪視了他一下。
蘇淨堯瞥了眼色澤碧綠透明的茶湯。他端起茶碗後,立刻茶香撲鼻,但那種清淡的香氣又與他過去聞過的茶香不太一樣。
「蘇少爺,我們小戶人家比不得你們朱門大戶,端出來的茶也自然粗陋得很,你大可以不喝。」見他端起茶碗後猶豫的樣子,柳月奴提高聲音說道。
蘇淨堯微撇了下嘴角,若無其事的品了一口後微笑點頭。「不會,很香醇。」
她有些愕然於他的回答,果然是個陰晴不定的人。
柳月奴退到一邊,也沉默了。
「我的確是說過不會要求你們用鋪子做為抵押,我說到做到,不會收回自己的承諾。」喝了茶,蘇淨堯收斂起了隨意的神情,話語間自有一股威嚴與銳利。
「那就好。」柳月奴悶聲哼了一句。
「不過,錢還是要還的。」他話鋒一轉。「而且一個月內必須還清。」
「什麼?」柳月奴震驚的望向他。
柳虎生與柳天朗互看一眼後,二人都臉色愁苦。
蘇淨堯放下茶杯,他冷靜的面容上飄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陰鬱,而後又籠罩上了一層寒霜。
「沒得商量,畢竟你們已經拖欠太久了。我們櫃坊要求你們一個月內還錢也不是什麼不講情理之事。」他冷冷的看向糕餅鋪的主人。「請你們盡快還錢。」
柳月奴只覺得火氣上湧到了頭頂,她二話不說的拿起牆角的掃帚,朝著蘇淨堯的方向就打去。「你這個壞蛋,給我出去,滾出我們家的鋪子!」
「月奴,不得放肆!」一直沉默著的柳虎生怒吼了一聲,阻攔住了滿眼怒火的女兒。「你給我退下。」
「爹!」柳月奴氣勢洶洶的斜睨著蘇淨堯。「對於這種出爾反爾的人,根本不用客氣。」
「你是不是連爹的話也不聽了?」柳虎生厲聲喝斥。
柳月奴抿緊櫻唇,不服氣的噘著嘴,卻還是退到了一旁。
「你的女兒可真是脾氣火爆。」蘇淨堯撣了下身上的一點灰塵。
「對不住,是我管教無方。」柳虎生恢復了些鎮定。「蘇少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櫃坊也有櫃坊的規矩,我明白。」他的眼裡閃過幾許無奈與忍耐。
「老人家果然比你女兒明白事理。」蘇淨堯的眼神也溫和了些。「既然如此,我也不囉嗦了。期限一個月,沒有問題吧?」
「怎麼會沒有問題……」柳月奴咬緊牙關。
「蘇少爺,沒有問題。」柳虎生打斷了女兒的話。「一個月之內,我們一定會給櫃坊一個交代。」
「那就好。」蘇淨堯站了起來,他冷靜的目光掃過柳月奴怒不可遏的臉,嘴唇微抿了一下。
柳月奴則怒視向他,卻礙於父兄在場,而敢怒不敢言。
蘇淨堯優雅的起身。「那麼,我告辭了。」
他含笑的目光掃過柳月奴的臉後,昂著頭走了出去。
柳月奴一整日都神思恍惚,若有所思。
「月奴,你可不要去找蘇少爺,不准再惹是生非,知道了嗎?」柳虎生一再告誡自己這個莽撞的女兒。
「可是爹……一個月之內我們怎麼還得出三十貫錢?」看著沒有顧客上門,柳月奴將心裡話一吐而出。「他明明答應過我,會寬限時日……不行,我要去找他說個清楚!」
「胡鬧夠了嗎?」柳虎生喝斥住了女兒。「你這個火爆脾氣到底像誰,我和你娘都是安分守己的人,欠債還錢,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還不出來,也只能拿鋪子去抵押。」
「爹!」柳月奴眼眶含淚。「如果不是有了孫記,我們定能把錢還上。」
「事已至此,責怪別人又有什麼用?」柳虎生滄桑的臉上有著堅毅的神情。「總之鋪子的事你不要管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和你娘這就給你說一門親事,女孩子大了總要嫁人的。」
「我不嫁。」柳月奴固執的抬起下巴。「娘還需要我照顧呢。」
「月奴,不要總和爹頂嘴。」從廚房裡出來的柳天朗斜睨了一眼妹妹。「你越來越沒大沒小。」
「你們都不在乎鋪子了嗎?為何總是一再責備我?」柳月奴抿緊嘴唇,一副很傷心的模樣。
「你這女娃……真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好好替我看著鋪子,我和你哥挑些糕餅去沿街叫賣。」為了營生,柳虎生也只想到這個辦法。
「小心一些。」柳月奴一想到沿街叫賣的辛苦,她心裡的怒火就化成了灰燼。「爹,哥哥,對不起。我知道你們為了生意都盡了力,我還要無理取鬧,實在是不對……」
「以後不要再惹爹不高興了。」柳天朗拍了下她的髮髻。
「你們走好。」看著父親和哥哥挑著扁擔出門,她的心裡就好像被針紮了般的疼痛著。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保住店舖了嗎?
她搬了張凳子坐在櫃檯後面,雙手托腮,發起愁來。
「我要一些糕點,這些都給我隨便拿一點吧。」這時,櫃檯前響起了一個飛揚跋扈的聲音。
柳月奴一抬頭,就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那張臉。
「蘇少爺,你又來這裡幹什麼?」柳月奴咬住嘴唇,戒慎的瞅著他。
「買東西。」蘇淨堯指了指店舖裡的糕餅。「每樣都給我來一些。」
「你是來買東西還是來找碴的?」
「本少爺來照顧你們家生意還不好嗎?」蘇淨堯臉色陰沉。
「一天來兩次,你也來得太勤快了些。誰知道你打什麼算盤?」柳月奴冷冷的瞥著他。「而且哪有人這麼買糕餅的,每樣來一點你吃得完嗎?今日早上是誰說最討厭甜食的呢?」
蘇淨堯目光冰冷的射向她。「你若不想賣給本少爺,我就去孫記買。那邊的夥計一定會很高興賣給少爺我。」
「等一下。你是真的要買糕餅嗎?」柳月奴發現他臉上的表情雖是一貫的跋扈霸道,但卻又有些不一樣。
「動作快一些。」蘇淨堯情緒低沉的說道。
柳月奴帶著些研判的目光審視著他。「真的每樣都要一份嗎?」
「有生意你不做,問這麼多幹什麼?」他擰緊眉宇,口氣不善。
「你是整天都脾氣不好呢,還是今天特別不好?」柳月奴開始替他包裹糕餅,反正有人付錢,她也不會多問什麼。
「柳月奴,你管得也太多了。」蘇淨堯深吸口氣,面色更顯陰鷙。
她瞧了他一眼,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
「最近生意不好,店裡的糕餅種類也不多。」她手腳俐落的替他打包完畢。「一共只有這四種,油紙上寫有糕餅的名字和吃法,有些是需要蒸熱再吃的。」
蘇淨堯看了一下那四大包糕餅。「一共多少錢?」
「三十文。」
「這麼多東西才三十文?難怪你們還不出錢。」蘇淨堯從懷裡抽出一貫錢,隨意的拿了幾十文出來。「不用找了。」
她沉默不語的拿走了三十文。
見她不說話,蘇淨堯感到全身不太舒服。「怎麼了?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柳月奴依舊低著頭,神情不似平日的活力十足,反而有些低落。
蘇淨堯也沉默。
他心裡好似也有些心事鬱結著。
「東西都包好了,請走好。」半晌後,柳月奴回過神來,依然低著頭,口氣淡漠。
「我娘她喜歡吃甜食糕餅,她昨日剛到杭州。」蘇淨堯提起糕餅。
「哦。」柳月奴點了點頭。「希望她能喜歡。」說完後,她又再度心事重重的低下腦袋。
蘇淨堯轉身欲走,卻又折了回來。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看店?」
「蘇少爺,你也看到了,店裡哪有什麼生意呢?我爹和哥哥沿街叫賣去了……就算這樣,也還是還不清在你心裡根本不值一提的區區三十貫錢。」柳月奴拿起一塊抹布擦著已經一塵不染的櫃檯,想藉著做事來排遣心裡的悲傷。
「明日你到我府上……不,不用你過來了。我明日親自過來給你三十貫錢,你還給匯天櫃坊就是了。」蘇淨堯略一沉思後,直截了當的說道。
「什麼?」她被他的話嚇了一跳。「蘇少爺,你又要搞什麼鬼?先前你答應我會寬限我們時日還錢,不會收走我們的鋪子。可是今日一大早,你就反悔了。現在你又說什麼給我三十貫錢……」她憤恨的望著他,眼眸裡沒有了往日的氣勢,卻湧現出了些許苦澀。
「所以我才給你三十貫錢,這樣不就沒有人會逼你們還錢,也不會逼你們把鋪子抵押出去了嗎?」他的口氣很不耐煩。
「你們這些有錢人都是一個德性,不知平民疾苦。出爾反爾,陰晴不定,根本不管別人的想法。」她走出櫃檯,與他四目相對。「你請回吧,蘇少爺。欠你們櫃坊的三十貫錢,小鋪一定會想辦法歸還。如果還不了……」
柳月奴咬緊了牙關,想到臥病在床的娘親,想到起早貪黑的父親和哥哥,想到整日忙碌家務粗活的嫂嫂……淚水就不經意的掛在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