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點,你已經多日未進食,再不吃會撐不下的。」
杜小佟緊閉著眼,卻被屋頂上的暴雨聲嚇得張開眼,驀地想起——「我的田!」糟了,這場雨來得又急又大,甚至是提早到來,她根本來不及防備,要是不想法子把水都排出,兩畝田都要毀了。
見她掙扎著要起身,藺仲勳微惱地將她壓回床上。「杜小佟,那兩畝田會比你的身子重要嗎?」自己病得都倒下來,竟還心繫著那兩畝田!
「我允諾了要給戶部一石米,要是沒能履約……」
「有御匾在,誰敢動你!」真以為那塊御匾是掛好玩的?
「要是皇上大怒——」
「他不會。」
「你又怎麼知道?」她又慌又急,不由抓著他,態度軟化地哀求著。「一兩,幫我,要是皇上大怒禍及孩子們該怎麼辦?」
藺仲勳閉了閉眼。「杜小佟,你冷靜一點,在大雨之前,我就已經在田的東側挖了兩條溝渠,通往村落入口,水就算淹過了田,也會排出去,待雨勢一小,所有的水都會排出,你根本就不需要擔心。」皇上大怒?他被調教得像條狗,她喊東,他敢往西?誰有膽子在她面前大怒來著,別說他人,就連他自個兒他都不允。
杜小佟愣了下,吶吶地問:「挖溝渠?」
「那幾日我都早早出門,晌午才回來,就是在忙這個。」
「可是挖在東側……」
「水門在西側,排水在東側,那是因為田地本來就是往東傾斜,所以溝渠挖在東側準沒錯,昨兒個我巡過田了,田是淹了,但水依舊在排,不成問題,尤其今兒個的雨勢較小,不會出什麼亂子,你放心養病吧。」
杜小佟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沒想到她來不及做的事,他竟都替她辦好了,不過——「你為何知道會有這場雨?」他不可能知道的,不是嗎?她之所以知道,那是因為她重生,她記得所有的事,直到豐成二十四年的七月,但是他……
藺仲勳用力地歎了口氣。「你說的。」雖然就算她不說他也知道,但這事沒必要在這當頭提。
「我?」
「上個月底下大雨時,你不是說下個月的雨更可怕,我本想問你的,可打從御匾送來之後,你老是一副心神不寧、魂不守舍的模樣,我就乾脆先動手了。」這理由真是完美得教她絕對挑剔不了。
杜小佟垂眼思索,輕呀了聲,想起來了。她真沒想到他竟心細如髮到這地步,她不過是隨口說上一句,他竟然就記在心頭了。
「現在可以吃點東西了嗎?」藺仲勳沒好氣地道。
「我睡了多久?」
「四天了。」他舀了口粥,喂到她嘴邊。「大夫說你操勞過度,讓壓制多時的風寒一口氣爆發出來,才會病得這般嚴重。」
第12章(2)
杜小佟有點遲疑,但是她確實該吃點東西,才能恢復體力,況且她現在恐怕連要自個兒吃飯都成問題。
「銀喜為了照顧你、替你煎藥,多日未眠,所以我方才叫她去休息了,你不會要我在這當頭再去喚她吧?」他謊言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杜小佟聞言,自然不忍再喚銀喜,只好張口嚥下他喂的粥。
這粥極為清爽,藏著鮮味,入口即化,在唇舌間揉合成一股清甜,勾引著人的食慾,教她突地感覺飢餓,只要他一喂,她便張口。
眼看著一碗粥都快要見底時,門板突地被輕聲打開——
「小佟姊,你醒了?」端藥入房的銀喜見狀,喜出望外地笑喊著,但一見兩人相處如此親密,教她微羞地將藥擱在桌上。「一兩,小佟姊就交給你了。」
杜小佟愣了下,水眸輕輕地瞟到藺仲勳臉上,就見他半點愧疚都沒有,甚至還揚著笑道:「只剩一口,把這一口吃了,剛好可以喝藥。」
「小人。」杜小佟粉頰微微泛紅。
「在哪?」把最後一口餵進她嘴裡,他煞有其事地左顧右盼著。
「去照鏡子就瞧得見。」居然敢騙她說銀喜太累去歇息,可銀喜的氣色明明就不錯,尤其她剛才是端著藥進來,代表她分明是在幫她煎藥。
「鏡子裡只會瞧見一個絕世美男子。」他大言不慚地道,走到桌邊把藥碗端來,不住地吹著。
「你哪裡是個絕世美男,瞧你眼底下都泛黑……」她突地頓住。仔細打量他,這才發現他眸裡滿是紅絲,神色疲憊卻被笑意掩過,錦袍都發皺了……難道說,一直都是他照顧著她?
記得睡夢中彷彿有人一直在她耳邊安慰著她,有人一直緊握著她的手……是他嗎?
她昏厥前,明明已經毫不留情地趕他走了,為何他非但沒走,還留下來照顧她?
是對她有所圖嗎?可就算有所圖,他有必要為了照顧她而衣不解帶嗎?
「這藥是有點苦,不過我替你準備了飴糖,待會嘗一顆,去去苦味。」他拿起湯匙不斷地舀著藥湯吹涼。
杜小佟直睇著他,心暖得發痛。她該拿這人怎麼辦?她不能和他在一起……
「來,應該已經涼了,趕緊喝下,再睡一會,待你再醒來時,身子應該就好多了。」他坐在床畔,就像喂粥般,舀著藥湯到她嘴邊。
杜小佟緩緩地張口,嘗到滿嘴苦澀,一如她該絕卻絕不了的情感,明知強留只是苦,可是就算是苦,也不是吞不下。
他一口口地喂,她一口口地咽,他餵下的是他滿滿的溫柔,她嚥下的是他毫無保留的暖意,暖得逼出她眸底的淚。
「有那麼苦嗎?」她的淚像把利刃,劃開他的胸口,心陣陣抽痛令他難受。
如果可以,他壓根不想瞧見她的淚,不想再見她在睡夢中夢囈著哭泣著,宛若唯有在夢中,她才能宣洩所有的苦。
「……很苦。」
「良藥總是苦口,你忍一下,待會就給你嘗點甜的。」喂完了藥,藺仲勳取來福至準備的飴糖餵入她的嘴裡,笑問:「甜吧。」
「……甜。」有一天,她的人生也能除去苦澀只餘甜嗎?
「再睡一會吧,有什麼事就叫我一聲,我就在這兒。」藺仲勳替她掖好被子,又擰乾布巾替她拭著臉。「這樣擦擦是不是覺得舒服些了?」
杜小佟紅著眼眶,緩緩地點著頭,卻不敢再看他。從沒有人照顧自己,再累再病,她還是得工作,得咬牙強撐著,可是這個人總是在她最需要幫助時在她身旁。
怎麼辦,她不想依靠他卻又眷戀著他……誰來告訴她,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逃開命運。
藺仲勳見淚珠從她纖濃的眼睫滾落,不禁無聲地歎了口氣。
誰來告訴他,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她不再流淚。
外頭風雨交加,水淹啟德鎮,其實他並不怎麼在意,他在意的是她的淚,但他卻不知道如何讓她停止哭泣,她到底是為何而落淚?
她夢囈時不住地喊著,為何每個人都背叛她……這一世她只為自己而活……到底是誰傷了她?
她爹嗎?可她說每個人……如果他能查出是誰,替她除去,是否就能一併除去她的惡夢?是否有那麼一天,她入睡時不會再流淚,是被笑意催醒?
杜小佟幾次清醒,總是恍恍惚惚,喝下藥後就迷迷糊糊地入睡,等到她意識較為清楚時,外頭的雨似乎已經停了。
微弱的光從推開的窗灑進屋內,而他就站在窗前,背對著她,不知道正在看著什麼,抑或者沉思。他渾身被暈黃的光包圍著,就在他回頭的瞬間,那噙笑的眉眼浸淫在光芒裡,有如謫仙降臨,好似他本不該屬於這裡。
「醒了,渴不渴?」藺仲勳走到桌邊,先點起了燭火,倒了杯茶再走到床邊。
杜小佟直睇著他,他看似神采奕奕,但眸裡依舊紅絲密佈,身上穿的依舊是她先前瞧見的玄色綾袍……「你一直都在這裡?」
「當然。」
「銀喜呢?」她別開臉,啞聲問著。每當她半夢半醒時,總感覺有人就在身旁,撫著她的發,握著她的手,偶爾在她耳畔低語……她知道,一直都是他在照顧自己,可是不能再這樣下去,她不能依靠他,不能……害了他。
「早上雨停了,銀喜帶著孩子們去整理田里。」
杜小佟聞言,急著起身,卻又被他輕而易舉地壓回床上。
「我要到田里瞧瞧,你放開我……」
「聽,這聲音虛弱得就跟小貓叫沒兩樣,你若執意到田里去也行,是要我背你去還是抱你去?我都可以,你就儘管挑款你偏愛的。」藺仲勳態度輕佻,單手按住她,另一隻手則把玩著茶杯。
「你……」
「這場雨一下就下了十幾天,今兒個雨停了,出了點太陽,銀喜正午回來時說了,田里稻子倒了不少,不過大多卻開始結穗了……她說幸好你今年提早播種,曬田之後適巧需要流動的水,這場雨沒毀了稻子,反倒是讓穗結得很扎實。」
「……是嗎?」她真有拿捏好,將損失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