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吃什麼?」某人不爽地問。
程思婕開始偷笑了。雖然表情冷,口氣更冷,但其實是答應了她突如其來的奇怪要求。這就是郎敬予。
三步並作兩步趕上,柔軟小手主動握住他的大掌。「我今天突然很想吃宗德的炒麵,我們過去吃好不好?」
「妳要吃,我可以炒給妳吃。」好歹他也曾經獨力主持過那間小店。
「可是我今天想過去嘛,已經好久沒去了,你不會想看看宗德、紀老闆以及其他朋友嗎?」
郎敬予停步,瞇著眼打量依偎在身邊的嬌人兒。「妳在打什麼主意?」
「沒有呀。」
本來以為一切都很順利,只要把他騙進店裡就沒問題。結果沒想到,才走到路口,店面遙遙在望的時候,兩人就詫異得放慢了腳步。
怎麼……怎麼會搞成這樣?
平常人車都能經過的街道,居然出現了鮮艷橘色交通錐,隔出了一段行人徒步區,五短身材的紀老闆正揮汗在外面指揮交通。
折迭桌椅不知道從哪兒借來的,已經擺到小店門外。最誇張的是,居然還有花籃!背景音樂是高雅流暢的鋼琴樂聲,搭配著鬧烘烘的談笑、宗德揮汗炒麵的鍋鏟聲乒乓響……真是不搭調到極點。
路障?桌椅?花籃?這……簡直像是要辦流水席、喜筵了吧?!兩人傻在當地。
「來了來了!」紀老闆眼尖,遠遠看見情侶檔出現,立刻開心地猛揮手。身材像小叮噹一樣圓滾滾的他,看起來非常滑稽。
「為什麼會有個?」程思婕指著一整排交通錐的手指在發抖。
「啊,常來的黑松,就是皮膚黑黑、肚子大大的那個,他是附近工地的主任啦!從那邊搬來用的。」紀老闆笑咪咪說。
「那這個音樂……」
「我就說麻臉根本就是頭殼壞去,莫名其妙!大男人愛聽這種娘娘腔的音樂!」紀老闆轉身大吼:「麻臉!把CD換掉好不好!明明就有台語伴唱精選,換那個啦!」
一個全身黑衣的小弟黑著臉飄出來,萬念俱灰的回答:「早就勸過了,麻臉哥說不准換。他說阿郎是讀書人,程小姐又漂亮,要聽古典音樂才搭配氣質。」
「氣質!」紀老闆怒吼起來。「什麼氣質?!他黑道大哥講什麼氣質!」
「我不是黑道!」威嚴的回應如轟天雷一樣從店裡轟出來。
一來一往吵得熱鬧時,程思婕發現,她和郎敬予本來牽在一起的手,不知何時已經被放開了。然後,他又離開了她身邊。
只是跨開一步的距離,卻讓本來攜手的情侶,頓時之間成了有些生疏的兩人。
「這就是妳一定要來的原因?」郎敬予淡淡地問,口氣聽不出任何情緒。
面對著笑嘻嘻的眾人、用心佈置的場地,他五官深刻的臉上卻毫無一絲愉悅,相反地,濃眉已經鎖了起來,一雙銳利的眼巡視一周之後,鎖定抱著可愛小朋友、躲在老公身旁的郎敬芬。
只見郎敬芬閃躲著哥哥的逼視,笑得很賊,完全就是作賊心虛的樣子。郎敬予心頭雪亮,今日這般陣仗,絕對是他妹妹的主意,就算不是十成,也有八、九成;何況,還要加上身旁這個美麗的幫兇……
「是誰提議的?妳?還是小芬?」他低聲問。遙望著店裡平常幹乾淨淨的牆面上,此刻橫掛著巨幅的書法,寫著「大德必壽」四個字,郎敬予到這時才想到,今天,是他的生日。「是要幫我慶生?」
「是啊,是我們一起討論出來的。」程思婕笑著說,心裡卻開始忐忑不安。他的反應,實在不像「驚喜」的樣子。
當然不能期待他心花怒放、滿臉笑容地接受,但,看著大家笑咪咪的模樣,好歹也稍微和氣一點,濃眉別皺得像是可以夾死蒼蠅吧?
她伸手輕觸他的手臂,主動靠過去想解釋。「小芬跟我說,你好幾年沒過生日了,今年你滿三十,不如──」
溫言軟語還沒說完,郎敬予已經輕輕把她的手撥開,還是沒看她,只是冷冷反問:「小芬?妳什麼時候跟我妹認識、又變得這麼熟了?」而且,還一起狼狽為奸。
動作雖小,但眾人都看到了。熱鬧歡樂氣氛登時凝滯了幾秒,正如程思婕臉上的甜美微笑,當場僵住。
更難堪的是,郎敬予說完,便拋下她走進店裡。經過妹妹身邊時,壓低嗓音說了幾個字,郎敬芬神采飛揚的笑容消失,抱著小虎,垂頭喪氣地跟在冷肅如冰的哥哥身後。而護妻心切的宗德,也快手快腳料理好手上的炒麵,跟了進去。
「來來來,思婕,妳先喝一點。」紀老闆很熱情地幫她張羅了飲料。從稱呼的改變,便可以看得出眾人對她的態度轉變,她已經成了他們之中的一分子了。
木然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程思婕又吃了一驚。紀老闆拿來的,居然是紅酒!而且,她是精英會訓練出來的,立刻辨認出這紅酒絕對所費不貲!
「紀老闆,這……會不會有點太慎重了?」程思婕心底隱約覺得的不妥,此刻一直在擴大中;她不太確定地小聲問。
「大家也是藉這機會聚一聚啦。」紀老闆不小心就說溜嘴。「從妳跟阿郎不來之後,我們也比較少像以前那樣,天天……」
「咦?以前?天天?」
「沒事、沒事。」差點出賣大家,把先前眾人天天準時來收看愛情偶像劇的行徑給敗露了;紀老闆連忙轉移話題。「先喝一點酒嘛。要吃什麼?炒麵?小菜?宗德還特別燉了一整鍋的芋頭排骨,今天大家吃通海啦,開心最重要。別擔心啦,阿郎罵完妹妹就沒事了。」
程思婕努力笑了笑。越來越沉重的心情,讓她的笑意始終沒有到達眼底。憂慮的眼光一直往店門裡看,為郎敬芬擔心之際,也一面忍不住開始沮喪。
她……還是被排除在外。一有事情,家人與外人的分別,竟如此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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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家兄妹在店後面的廚房嚴肅談判時,外面的慶生Party繼續如火如荼展開,大夥兒在外面熱鬧聚會著。
「這是老蘇寫的,他以前是國文老師,退休之後才到附近大樓當管理員。」紀老闆介紹著牆上龍飛鳳舞的毛筆字。「你們看看,寫得多漂亮。他以前過年還去市場擺攤子賣過春聯。麻臉,你要不要拜師學一下?反正你最近都在努力改變氣質嘛。」
「學鋼琴就算了,現在還學書法?!」有人立刻發出痛苦的呻吟聲。「麻臉,你完全破壞我對黑道大哥的看法。」
「×的,我不是黑道大哥!要講幾次才聽得懂?!」一身黑衣、長相恐怖蠻橫的高大男人怒吼著。
可惜,吼聲震耳,大家卻都不當一回事。
「別看他長這麼恐怖,他可是鐵漢柔情。」紀老闆轉頭對著程思婕解釋。「為了要把妹……好啦,為了要追求心上人,他不但開始聽古典音樂,買了一大堆CD之外,還拜師學琴;我是女人的話,都感動死了。」
「還不都是我去買的。」小弟在旁邊咕噥。
「對啊,麻臉跟董小姐、阿郎跟程小姐,這兩對是本年度最浪漫的情侶了。」
「我又還沒追到!」凶神惡煞般的麻臉吼著,黝黑的臉呈現詭異的豬肝色。
眾人一陣哄笑。「追這麼久還追不到?!」「放棄了啦,董小姐根本對你沒興趣。」「你看看阿郎這一對!情投意合的話,一點都不辛苦!」
程思婕的目光不斷擔憂地瞟向店裡,始終無法融入眾人興致高昂的談笑中。但,這幾句話還是鑽進了她耳裡,讓她心頭微微一顫。
是啊,她根本不是被追求的一方,反而像這位黑漆漆的大哥一樣,死命追求著喜歡的人。唯一的不同點在於「女追男,隔層紗」,所以她成功了,麻臉沒有。
她成功了嗎?
眼看郎家兄妹進去密談了好久,還沒有出來,她實在等不下去了,握著酒杯,慢慢走向店裡。
儲物間的門沒關上,一推開,便看見郎敬予雙手抱胸,一臉冰冷地望著自己的妹妹。而郎敬芬跟哥哥的緘默冷靜差了十萬八千里,正脹紅了臉,大聲辯解著,雙手還猛揮舞,非常激動。
「……真的是大家主動說要參與的,又不是我勉強他們的!」郎敬芬一看到救兵來了,趕快指著站在門口的程思婕。「不信你問思婕!」
「咯!」被爸爸抱著的小虎也發現她了,小手指著漂亮、但臉色蒼白的陌生阿姨,開心地發出可愛的聲音。「姨!姨!」
郎家兄妹住口了,三個大人都往門口看過來。
「沒……沒錯。小芬她……沒有……」奇怪,她的聲音怎麼變成這樣?字字句句都好像黏在喉嚨底,要好用力才說得出來。「是我說──」